周青在瞄准镜里看着老三那张刀条脸：“现在就可以做了他。”

刘兴魁想一下：“你去跟他说。”

周青在寨门下站住，寨墙上几十杆枪指着他。

周青点颗烟，啐出嘴里的烟丝，歪头向寨墙上的老三说：“我们是省保安大队。”

老三说：“青峰寨跟政府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周青说：“那要问你们的三个客人。劝你把人交出来，我们拿了人就走，不然……”周青把烟丢在地上用脚碾碎，“后果你清楚。”

大厅里大小头目都在，众人都望着红龙。不用说，意见一边倒，都不想得罪政府，都在等红龙表态。幺妹也在，她也紧张地望着她哥，但心里完全是另一个期待。

沉默了片刻，红龙说：“先散了，我想想。”

老二跳起来叫嚷：“还有啥可想的！三个来路不明的人跟寨子百来号兄弟的命比，这帐谁都算得过来！”

老二的话说中了厅里绝大多数人的心思，有人已经想跟着闹，但看红龙瞅着老二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红龙说：“老二，你要想做主，很简单，赢了我手里的枪。”

老二脸上那道刀疤开始抽动，右手食指也跟着抽动。老三忙抓住老二的手，大声向众人说：“都散了都散了！让大当家的想想！”

众人乱哄哄散去，老三也拖着老二出了门。

厅里现在就剩了红龙和幺妹。

红龙叹口气，说：“幺妹，你怎么想的？”

幺妹没想到红龙会问她，磨磨叽叽了好一会还是憋不出句话来。

红龙说：“你是不是真想跟他？”

幺妹使劲点了点头。

“可他不想要你。”

幺妹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从厅里出来老二直奔牢里去了，老三怕他胡来忙追了去。

老二跑得快，一到牢门前老二就拔出了枪，门外一个看守忙抓住老二的手：“二当家的！你这是要做啥？！”

老二脸上那道疤憋得通红，眼里凶光灼灼：“让开！”

“二当家的！您要就这样把人杀了，大当家的和幺姐还不要了我的命啊！”

“再不让开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看守抓着老二的手咕咚跪下了：“三当家的，您替我劝劝二当家的吧！”

老三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抱住老二：“老二！你想干啥？！”

老二脖上青筋直跳：“我杀了他们！”

老三厉声说：“你不要犯浑！外面那伙人也没说要死人！”

老二瞪着牢里的三人，牢里的三人则淡淡地望着他，里面没一个怕死的。这更把老二刺激着了，膀子一甩老三就滚了出去，再一脚就踩翻了守卫。老二一撩保险，抬手就要开枪。

一声枪响，老二手上的枪迸出火星飞了出去。二十步开外红龙单手持枪，身后站着幺妹。

红龙说：“老二，不服就把那把枪拔出来。”

老二腰上还有一把盒子枪。老二看看人，再看看枪，脸上的刀疤和右手食指又神经质的开始抽动。

红龙反把枪插回了腰里，双手自然下垂。他不想胜之不武。

眼看俩人中的一人就要血溅五步。老三冲上去抱住老二：“老二你别浑！老大也没说不交人！你是抽哪门子疯！”

老二被老三推着走了，经过红龙时老三看他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红龙领着幺妹站到牢前，那看守也识相，悄没声回避了。

红龙说：“外面来了政府军，要我交人。”

岳昆仑三人都明白是谁来了，也明白被交到刘兴魁手上的后果。

林子墨问：“大当家的想怎么办？”

红龙看着岳昆仑说：“那要看这位兄弟打算怎么办。”

幺妹满含期待地望着岳昆仑。

红龙等了片刻，可岳昆仑一直没有说话，红龙终于感到失望：“幺妹，不是做哥哥的不成全你，你也看到了，他宁愿死也不要你。”

红龙转头走了，幺妹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哥！”

红龙不理她。

林子墨冲红龙的背影高声问：“大当家的打算怎么向杜先生交代？”

红龙说：“我红龙做事，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天已经黑透，可寨子里还没传出消息。刘兴魁抽烟抽得嘴发苦，找了段芭蕉根在那细细的嚼。周青躺他对面的石头上，手枕在头下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兴魁说：“又在想台儿庄？”

周青没回答。周青忘不了禹王山阵地上那遍布的尸体和战火硝烟，全连124人只剩了他和刘兴魁。这些年来周青一直为那一战中自己的幸存而负疚，刘兴魁却与他相反，从此活出了自己的另一面，为人刻薄寡恩、为官精于心计，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现在的刘兴魁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到他从前的影子，唯一能与他过去联系起来的只有周青，这也许是刘兴魁一直把周青带在身边的原因。

二人正各自想着心思。寨墙那边传来喊话声：“外面的爷们听好喽！我们大当家的发话了！人可以给！但得按道上的规矩！拿赎金来换！”

刘兴魁想一下，向一个手下摆下头：“问他多少。”

手下高声问完，寨墙上回答：“五十条快枪！三千发子丨弹丨！十条黄鱼！”

刘兴魁说：“东西没有，加十根金条。”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三十根金条成交，约定第二天早上交人。周青说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刘兴魁声音阴沉地说，拿到钱也得有命花。

寨墙上居高临下站满了枪手，两侧碉楼里还探着机枪口，刘兴魁的人马不敢靠太近，远远站着观望。一会寨门打开推出来三个人，刘兴魁在望远镜里一眼认出了里面的中西村和岳昆仑。刘兴魁做个手势，旁边几名手下疾步走过去。

刘兴魁在望远镜里看着，周青在瞄准镜里看着。十字线先是停在中西村的脸上，然后是岳昆仑，在岳昆仑脸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移向了林子墨。瞄准镜里的林子墨还是那副绅士模样，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周青实在无法把这个人跟他想象中的对手联系起来，那个在重重岗哨中仅用半天时间就掳走中西村，之后又单枪射杀四名枪手的强悍对手难道会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周青感觉上能不能接受，但理智告诉他就是这个人。周青慢慢拉动枪栓，将一粒子丨弹丨送入枪膛。瞄准镜里人影一晃，林子墨的脸被一人挡住，几名同僚已经到了交易地点。

刘兴魁在望远镜里看着，几名手下把一袋金条交给对方，对方点了数，验了真伪，然后向寨墙上挥下手，寨墙上随之爆起一阵枪声。刘兴魁眼睁睁看着几名手下被一阵乱枪打倒，这突兀的一幕刺激了刘兴魁更刺激了周青。周青站起来连开三枪，中间拉栓退弹一气呵成，寨墙上三名枪手接连中枪，但马上报复性的还击紧跟而至。碉楼上的机枪口喷出了火焰，弹道追着周青立足的位置而来，周青一个翻滚躲进了石后。岳昆仑望着周青的位置，而后和林子墨、中西村一起被拉进了寨门，寨门再次关闭。

坝子上火堆通明，大厅里觥筹交错，众人划拳喝酒气氛热烈。是青峰寨众人正在庆祝旗开得胜。红龙为什么非但不交人反借交人为饵与刘兴魁开战？用红龙说服众人的话说，为什么干胡子，就是图个轰轰烈烈的活！要当孙子也用不着干了胡子再来当！要今天政府军来了就交人，那明天日本军来了是不是要下跪？我红龙只会站着死，不会跪着活！谁要想我下跪老子就先干翻他！人群中有两张不协调的脸，阴沉的是老二，假笑的是老三。应付了几轮敬酒，老三找个机会向老二使个眼色，然后自己先出了大厅。老二看四周没人注意，也起身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