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又指示:“高级技术人员那边,必要的物质条件还是应该满足的。至于收音机那种奢侈品就算了,影响实在太坏。”
李琴太渴望有一台红光收音机了,就是那种半人高的半木盒子,一拧旋扭,通体都是半导体灯闪烁的那种子,那光才是现代化,才能将她从这个荒凉的峡谷中拉进里面那个摩登的世界。
在收音机里,有斯特劳斯的《春之声》,有小说《巴黎的秘密》有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有侯宝林的相声,有《三笑姻缘》,还有世界上正在发生的新鲜的事儿。
工程处的物质条件虽好,但精神生活却是那么的贫乏。大家每天下班,除了聚在一起抽烟喝茶聊天,就没有别的娱乐。
话说多错过,因为聊天闹红了脸的事情经常发生。
师里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得给大家送点精神粮食过来。于是,图书室建起来了,报纸送过来了,邮递员的鞋磨破了。
有书报可以看,那是好事。然而,图书室建立了不两月,上头就来了一次大检查,说是许多书籍思想有问题,要带走销毁。
首先完蛋的是传统演义小说,接着是欧洲十九世纪的古典小说,雨果、契可夫、玛雅科夫司基、托尔斯泰。至于海明威、《白鲸记》、《热爱生命》的杰克伦敦,那是万万不能看的。
图书室只剩区区几本幸免于难的小说,诸如《迎春花》《虾俅传》《水浒传》等等,更是被大家翻得卷了边,磨出包浆。
我们的李大小姐自重身份,自然不会凑到臭男人堆里去聊天唠嗑,至于那几本小说,看一遍就能背下来,再读实在没有趣味。
她很空虚,很烦。
正在这个时候,师部要放露天电影,《柳堡的故事》。
大家因为工作实在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但李琴却激动了,忙找到好朋友王曼,说咱们晚上一起去看吧?
王曼是材料管理员,一个很乖巧的女孩子,说。这里去师部有十公里路,都是翻山,路上还有狼,好可怕的。还是等大家都不忙了,凑上十来人一起去。
李琴不乐意,道,你看这山光秃秃的连草都不长一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没有草,就养活不了草食动物,没有草食动物狼吃什么,就算以前也都都饿死了,生态平衡懂不懂。
王曼说,李工,李姐,你说的啥平衡俺也不懂,反正不想去。你迟两天去看电影也不打紧,慌也不慌一时。
李琴道,王蔓,我实在是太空虚太寂寞了,空虚是什么,那是一条蛇在是撕咬你的心灵,比狼更可怕。去吧,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呀细听我小英莲,爱情是多么美好,青春是多么美好。
王曼:“俺不去。”
“你不向往爱情吗?”
“俺不向往,姐,我今天晚上真有事,俺要跟俺老乡小山东搞对象,是指导员介绍的。俺心里慌,啥东西都不向往。”
“小山东?”李琴标志性地撇嘴。
“怎么了怎么了,他……不好吗?”王曼有点慌:“是不是姐你不同意,可是……指导员那边……”
实际上小山东人挺不错的,人长得倒也仪表堂堂,又活泼开朗。
李琴:“别的啊还好吧,就是年纪太小了啊。”
王曼:“不小了,他都二十岁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男人二十女人十八就可以结婚,到后来才改为男二十二女二十。
李琴哼一声:“二十岁的人应该在学校念书,还是个孩子,去结婚,那不是荒唐吗?咱们做姑娘的跟人结婚,应该找那种成熟稳重的男人。两个二十出头的人凑一块生活,谁照顾谁呀?”
王曼:“现在有几个人在读大学,像姐这样的知识分子毕竟是稀罕物。二十岁又怎么样,我平时也都自己管自己的。姐,这事都说好了呀,失约不好吧?”
看到她一脸羞红,李琴知道小妮子是对小山东动了心:“算了,你是指望不上了,我自己去。”
王曼吃惊:“姐,你一个人走山路?”
话音还没落下,李琴已经一个人出发了。看到她的背影,王曼感觉不安。
电影很好看,虽然以前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但看看那大平原的稻田、水车、小船、流水,也是好的,让人感觉到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特别是电影里的演员,男的英俊,女的美丽,对眼睛来说也是一种享受。惟独……
惟独旁边的那老头实在讨厌,竟然提醒李琴:“公共场合能不能肃静点,你嘀嘀咕咕个没完,别人还怎么看电影?”
那么,李琴在嘀咕什么?
她在背台词呢!
“同志。”
“你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
“怎么会认不出你呢!你是——副班长!我要叫出声了。”
“真的是你!副班长!”
这部电影的台词其实不多,正因为以前已经看过无数次,李琴早已经把里面的人物对话都背下来了。因此,银幕上的人说一句,她在下面接一句,玩得不亦乐乎。
这引起了旁边老头的不满,忍不住开口批评这个瘦高个的小同志。
被人打搅兴头,不可原谅,李琴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说我吗?”
“怎么,说不得?”说是老头,那人其实也就四十来岁。只不过大约是以前生活条件艰苦,面上都是皱纹。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兜里插着四支钢笔,也不知道是不是修文具的师傅,一发起怒来,额上白发醒目。
李琴:“就是说不得,你一老头,我还是个孩子,你欺负一个小女子,为老不尊,象话吗?”
老头显然平日里被人尊敬惯了,被小丫头片子一通喷,暴跳如雷:“你哪个单位的,敢不敢报上名字?老子处分你!”
李琴大小姐脾气上来:“我不告诉你,跟你说话就是浪费时间。”
“不告诉我你今天就别想走。”老头伸出手抓住李琴,手指很粗糙,全是老茧。
李琴忽然尖锐地叫了:“臭流氓,打流氓了!”
什么,有流氓调戏妇女,正义的人民群众义愤填膺,同时站出来,捉住老头,拳头不住砸下去。
老头被人将双手扭到背后,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被吓着了,满脑袋都是大汗,不住叫:“我不是流氓,我不是……我是装备处于处长,地师级干部。哎哟,痛,痛!”
“什么处长,处长就能强抢民女?打!”
“快,捆起来,送保卫科。”
李琴听到那人报上名号,吓了一跳,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也不废话,径直朝旁边的树林里一扎,逃了。
从工程处到了师部有十公里路,要翻过一座大山。
来的时候天还亮着,那年头的人体力都好,李大小姐心情美丽,一路莺歌燕舞,加上又是下坡,倒不觉得什么,回去可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