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刚调去江边市,椅子还没坐热,肚子就挺起来,就要休产假,人家会怎么想呢?如果,你是来江边市工作的,你总先干出点政绩吧,总先建立最起码的威信吧?你一来就生孩子,是不是连最基本的责任心都没有呀?很多人未必能体会到那种取舍的艰难!李向东说:“你就随她吧!”老妈子说:“这怎么能随她呢?你不能由着她性子。
我养的女儿我清楚,你不管着她,她就不会让你省心。”
杨晓丽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有你这样的母亲叫女婿管自己女儿的吗?你是不是要女婿骑在女儿头上作威作福她安心呀?”老妈子说:“你就是缺人管,小时候,你爸不管你,也不准我管你,所以,你现在是谁也管不了了,我就是要他好好管管你,市委书记都管不了你了。”
杨晓丽笑着说:“他在外面是市委书记,在家里就不是了,现在,在外面我也不听他指挥了。”
她说,他不会管我这个事。
他根本就不急,他又不是没有孩子,他才不会急呢!只有你才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说,我不是工作忙吗?过一段,没那么忙了,我再考虑这个事。
老妈子说:“你什么时候不忙的?从你参加工作开始,我就没听你说过不忙的?你都在忙什么?人家怎么没你那么忙?虹虹怎么没你那么忙?你弟弟怎么没你那么忙?”她扯了嗓门对厨房叫,老头子,你出来,你看看你的女儿都变成什么样了,都是你从小娇惯坏了,管不了了!老爸围着围巾,拿出锅铲从厨房跑出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妈子说:“你聋了?什么也没听见呀?”老爸说:“我在炒菜呢?没见听!”老妈子却坐在那里跺脚,说:“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我怎么嫁了你这个死老头,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一点不听话?”那儿媳也急了,说:“你消消气,消消气。”
杨晓丽却一点也不急,站在那里笑。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这是向她老爸撒娇示威,要老爸紧张她,过来说几句软气话。
老爸果然就过来了,弯着腰几乎贴着她耳朵说,你这是何苦呢?女儿都那么大了,都当市长了,你还担心那么多干什么?你就不怕急坏了身子?你别人让笑话,别让女婿笑话!李向东早溜了,匆忙躲开这个是非地。
杨晓丽的弟弟杨晓明正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喝茶。
这小巷像一个葫芦,巷口窄,巷肚子宽,这宽处就摆放了一些石桌石凳,杨晓明懒得理他们的事,早早就在外面喝茶。
茶是李向东的好茶,但冲泡的程序却没有李向东那么复杂,只是把茶叶放进茶壶里,灌满水,就往杯里倒,那茶壶是大壶,那杯也是大杯。
这时候,太阳光已经收敛了,风显得清爽了。
其他石桌边也围坐了些人,也像杨晓明那样泡着大壶的茶,喝着大杯的茶在聊天在下象棋。
杨晓明给李向东倒了一杯茶,说,你别去管她们的事,她们在一起一点小事也说个一天半天的,说到后来,总是这样吵闹起来。
李向东笑了笑,喝了一口茶,觉得那茶淡得和白开水没多少区别。
昨天去江边市到现在,他还没喝过茶呢,这会儿,就有点想喝他喝惯的浓茶了。
李向东把茶壶里的茶倒了,再放了新茶叶,杨晓明就从脚边提起暖水瓶要倒水。
李向东说,让我来吧!接过暖水瓶只是倒了一点水,漱了漱壶里的茶叶,想把水倒了,左右看看,却不知倒哪?杨晓明说,就到地上吧。
李向东就倒在自己坐的脚边。
倒了壶里的水,再从暖水瓶往壶里倒了半杯左右的热水,要杨晓明把杯里的茶倒了,斟了小半杯给他,自己也给自己斟了小半杯。
这虽然是大壶大杯,冲泡的浓度却和工夫茶差不多了。
杨晓明喝了一口,说:“这茶太浓了。”
李向东笑了笑,说:“这才叫品茶,才能品出茶的甘香。
你刚才那种喝法,只能算是喝大碗茶喝茶水。”
杨晓明问:“你经常喝茶吗?”李向东说:“经常喝。”
杨晓明问:“你这茶叶多少钱一斤?”李向东说:“这个你别管,想喝的时候叫我要就是了。”
杨晓明说:“我的同事说,至少每斤也要一千块。”
李向东说:“太夸张了,别听他们瞎说,没那么贵。”
虽然,他也不知道多少钱一斤,但知道不止这个数。
他当然不能告诉杨晓明。
他问:“最近忙吗?”杨晓明笑了笑,说:“我们当老师的,工作都很呆板,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反正就那么回事。”
李向东问:“当了多少年老师了?”杨晓明说:“快十年了。
大学毕业就一直当老师。”
李向东说:“真想不到,你们姐弟俩都是大学毕业的。
在这条小巷里,一家人竟然出了两个大学生,很不简单。”
他想起自己以前住的那条小巷,出了他这个大学生,整条巷都沸腾了,几年毕业后,巷里人还成天挂在嘴边叨叨。
杨晓明告诉李向东,说老妈子以前也当老师,对他姐和他的学习都抓得很紧,也抓得很对路子。
他还告诉李向东,说他爸爸是校工,是在学校食堂做饭的。
这么说,嘴角挂一丝轻蔑的笑。
许是也觉得父母这种组合有点可笑。
这个李向东也听杨晓丽说过,当时曾问,你妈妈怎么就愿意嫁给你爸?他们那个年代,当老师是非常高尚的,虽然现在也高尚。
你妈怎么就会嫁给一个普通校工呢?杨晓丽却不答她,说你别管我父母的事!因此,李向东心里一直有个迷。
见过她父母,心里的迷就更深重了,他们还不止这种职业上的差异,长相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杨晓丽长得像她妈妈,可想而知,当时她妈妈也很漂亮。
然而,她爸爸却只有她妈妈半个头高,小眉小眼的。
杨晓明告诉李向东,那时候,每人每月的粮食是定量分配的。
他妈妈,每个月的粮食都不够吃,他爸爸就经常从食堂弄些吃的给她妈妈。
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弄,常常就背着别人往他妈妈的宿舍里送,这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李向东想笑却没敢笑,说:“看来你爸还真有办法。”
杨晓明说:“不就手里有点实权吗?”李向东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对,对。
是有点实权。
你姐一直不敢跟你说。”
杨晓明说:“她这个人,当了官,就怕家里人坏了她名声。”
李向东说:“没那么严重吧?”杨晓明说:“有些事,我都不想说她。”
李向东问:“你对她好像很有意见?”杨晓明说:“她要不是怕家里人影响她当官,肯出面帮帮我,我现在就不用那么窝囊了。”
李向东似乎有点儿明白了,杨晓明可能埋怨杨晓丽在市县当副市长的时候,没有给过他任何好处。
他问:“你现在在学校算什么职务?”杨晓明说:“什么职务也没有,只是普通老师。”
李向东笑了笑,说:“一辈子都当普通老师的大有人在!”杨晓明说:“如果,她不是当副市长,我当一辈子普通老师,一句怨言也没有,但是,她不是当了几年的副市长吗?听说还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别说学校校长了,就是教育局长也要听她的。
你想想,我还只是一个普通老师,人家会怎么看我?”他说,人家不说她,更不会夸她大公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