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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宁徙今日穿了镶有粉红边饰的浅黄色衫,着大云头背心,足登红色弓鞋,在儿孙们的簇拥下来到湖广会馆门前。

新落成的重庆湖广会馆今日举行开馆大典。

这坐北朝南的会馆面临长江,离朝天门码头不远。前来朝贺的本地人、外省移民和南来北往的客商把个会馆门前弄得喧嚣、热闹、拥挤不堪。说笑声、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卖衣裤、丝绸、夏布、折扇、杂货的,有耍猴戏、皮影戏、被单戏的,有卖糖人、竹叫子、风吹子、巴郎鼓的,有补锅、补搪瓷碗、剃头的,有卖灯草、巴糖块、豆腐干、榨菜的,有卖叶儿粑、黄凉粉、水豆花、担担面的。

宁徙看着,啧啧连声:“呵呵,热闹,好热闹!”随儿孙们步入馆内。

但见廊房、庭院鳞次栉比,粉壁彩雕古色古香,歇山式大房顶富丽气派。尤其那戏楼庭院煞是招人,众多等待看戏的人们喝茶、嗑瓜子、抽烟说笑。穿崭新长袍马褂的傅盛才迎来:“宁徙,你来了,欢迎你这修建会馆的入资大户!”宁徙笑道:“彼此彼此。”傅盛才嘿嘿笑,说:“宁徙,开馆大典还有一阵,走,我领你去四处看看。”对她身边的晚辈们说,“你们快些去占位子。”

晚辈们笑闹着散去。

傅盛才领宁徙寻看了馆内的文星阁、望江楼,又领她登石梯去看祭祀大禹的禹王官。宁徙走进宽敞的禹王宫,目视高大的禹王塑像,满心崇敬。她知道大禹王治水的事情,舜接替尧当了部落首领,见鲧治水不力,杀了鲧,让其儿子禹去治水。禹不像父亲那样只是水来土掩,而是用疏通河道的办法将水引入大海,治住水患,继任了部落的首领。她边看边对傅盛才讲说。

傅盛才说:“你行呢,谈古论今的。”

她说:“我也是听书林讲的。”

傅盛才赞道:“你与我书林贤弟这土客结合的姻缘在川传为了佳话呢,连乾隆爷也夸赞说,五方杂处,融合归一。”

她叹曰:“我俩这姻缘磨难太多。”

“倒是。呃,我那书林贤弟咋没来?”

“他个老天真,跟了外孙儿孙聪去朝天门码头看‘长河船帮’的大帆船去了。”

“你那二儿子光圣能干,他与孙善合作,将那‘长河船帮’的生意经营得越发红火了。”

“晚辈们都出息了。”

“宁徙,你万里来川置业,现在是家业和人丁两旺呢。”

她点头,又叹气:“盛才兄,你说说,我宁徙真是有错吗?”

傅盛才不解:“你咋这么问?”

她说:“赵氏那老族长指责我,说我给路孔寨带来了祸患。”

傅盛才摇头:“你没有错,是赵氏那老族长老糊涂了,他万不该指责你,他应该称赞你才是。乔甲长就对我多次夸赞过你,说你给路孔寨带来了生气和富裕,带来了人丁兴旺。事实是摆在那里的。”

“谢谢你这么看。”她说,想起遭受的种种磨难灾难,“咳,老天爷造就了无数的好人,又无情地毁灭好人。不过呢,人的信心是灭不了的。”

“你说得对,人的信心灭不了,你这个经受了旷世磨难的人,始终都是有信心的!”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很喜欢李白的这首诗。”

“所以你总是有股豪气,总是不歇脚……”

二人说着,走进了戏楼庭院。

戏楼庭院四围是瓦屋木质楼房,那些用上好木材制作的窗户、板墙、柱子抛金镀银。宁徙看板墙、木柱上的各式雕刻,由衷称道:“呵呵,是《西游记》、《封神榜》、《二十四孝》的民间传说呢。”傅盛才说:“可不,要是细看的话,一天也看不完。”此时里,可容纳数百人的庭院里已座无虚席,台上紧锣密鼓,正上演川戏《西厢记》。

傅盛才领宁徙登上戏台对面的宽敞的茶楼,寻边位坐下,这是为入资大户预留的座位。就有小二端了盖碗茶和瓜子来放到他俩身前的八仙大桌上。宁徙刚喝口茶,就有个漂亮的少妇过来打躬:“向常夫人请安!”宁徙笑道:“是傅夫人啊,快些请坐。”那少妇就在她和傅盛才中间的椅子坐下。她是傅盛才续弦的夫人,是宁徙五年前去成都回家后不久接过门的。戏台上,女主角莺莺拂袖道白:“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挥泪唱,“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宁徙听着,眼鼻发酸。傅盛才看清了台上的女主角,赞惊:“嗬,是我那侄儿媳妇焦思弟呢,嗨,她那身段那唱腔还是那么好。”

看着在台上扮演莺莺的儿媳妇焦思弟,宁徙痛苦、怜惜也欣慰。

儿子常光儒终还是对焦思弟说了他俩的爱子常宗文被土匪掳走之事,焦思弟听后肝肠寸断,起了死的念头。她极力宽慰:“思弟儿媳,人这一辈子是躲不开苦难灾难的,都得要挺住顶住。为了光儒,为了搭救宗文,你一定要想得开,得要好好地活下去……”焦思弟终于吃饭了,却忧郁寡欢。她就学了焦思弟唱的川戏词唱:“弃捐无复道,努力加餐饭。”唱走了调,引得焦思弟含泪笑:“妈,我想去戏班子。”她愣了,有阵犹豫,还是点头:“要得,你是当年的名角嘛,妈同意你去。”常光儒却不快,她就说服光儒,光儒默许。焦思弟就时常去戏班子唱戏解闷,心情渐好。

那日,她与光儒夫妇和他俩的儿女们乘马车去了居安镇,见到了年迈的焦陵和焦李氏,悲喜交集。她伤感当年光儒被他们抢夺了去,险些儿他母子就此长别。她听光儒对她说过两位老人当年对他的疼爱和养育,庆幸受过苦难的儿子如今成才。临去前,光儒叮嘱她别埋怨两位老人。她说:“儿子,他们也是苦难人,无儿无女的,也是想要传宗接代。为娘不会责怪他们,为娘还要感谢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光儒动情:“妈,儿子谢谢您,您老的胸怀装得下天地!”她见到两位老人时,施礼请安、致谢,两位老人愧疚不已。焦思弟为两位老人唱川戏《三孝记》庞三春的唱段:“喂呀呀,我痛心的儿,为娘话是这样所说,怎忍心将我骨肉打……”唱得两位老人浊泪盈眶,对焦思弟和娃儿们看个不够。跟了焦思弟姓的十八岁的焦传坐在两位老人中间。焦陵抚摸焦传,说:“我焦家没有断后,后继有人啰。”焦李氏说:“就是,我焦家有焦传呢。”见两位老人高兴,她和光儒夫妇都力劝他俩去道台府养老,两位老人依旧不去。他们只好应从,不时去看望孝敬二老。

她与傅夫人说话时,四处寻看晚辈们,看见了不少亲朋好友,焦陵夫妇来了,程师爷来了,乔甲长来了,皮有贵来了,赵氏那老族长也来了。转首时,看见了也是入资者的常光圣夫妇和常光莲,他们就坐在自己身后。看着专注看戏的儿媳妇李小雅,她感慨万千。小雅和光圣硬是靠自己的努力将“蜀陕账庄”撑持下来,渐渐在恢复元气。遗憾也入过资的宣福康不能来参加这开馆盛典了,心里哀凉。她这么想时,热汗涔涔的常光柳来了:“妈,女儿赶来了。”“啊,好,妈还担心你赶不来了呢。”她说,让常光柳挨了她坐,这座位是留给书林的。

她去新都见到常光柳的次年夏天,常光柳来“常家土楼”了,说是要去闽西老家望月岭看望双亲。她就让她随了常光圣的船队去,先走水路再转陆路。还让常光圣、常光莲姐弟同行,他俩也是常维翰的亲生儿女。做这决策她很痛苦,寻出了常维翰留给她的那封信:“宁徙,我无颜见你,我对不起你,我俩的情缘就此断了……”看着信,她满心酸楚,不想他们恩爱夫妻会磨难不断,如今竟各奔东西。她知道,光圣、光莲早就想去看望生父,却怕她伤感而没去。她把他俩叫到跟前,说:“你们陪同妹妹光柳去闽西老家望月岭,去看看故乡,去看望你们的父亲,去给先祖上坟。”常光莲嗫嚅道:“妈,您,真让我们去?”她强忍心痛,说:“去,你们都去,骨肉亲情是断不了的,你们得给我平安去平安回。”三个晚辈都朝她跪拜辞别。宣福康本要陪同光柳去的,因为一笔生意而未能成行。三人到达闽西老家望月岭见到父亲常维翰时,他正卧病在床,见到三个儿女听了光柳的诉说,泪湿枕被:“老天保佑,为父终又见到你们了!唉,为父愧对你们了,尤其愧对光圣、光莲的生母……”泓玉在一旁看着,泪水如注。泓玉叫回了光柳那四个出嫁的姐姐,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常维翰支撑病体坐到首席,第一杯酒向宁徙赔罪,第二杯酒预祝宁徙与赵书林百年好合。晚上,常光柳才对父母说了自己的丈夫是宣贵昌之子的事,说宣福康是个好人。常维翰听后唉唉发叹,泓玉担心他病情加重,宽慰道:“一辈人不管二辈人事,况且那宣福康是我们光柳的救命恩人。”常维翰和泓玉都希望三个儿女留在闽西老家,三人都婉拒,去给先祖上了坟,小住半月,匆匆返回。

常光柳实在命苦,他夫君宣福康的生意被“赵氏商号”竞争垮了,负债累累。赵嗣老板登门逼债,要强的宣福康只好将其全部家财抵债,大病不起。赵嗣带人来新都接收他们的房产时,“赵氏商号”真正的老板赵秦萍、宣贵昌夫妇跟了来。他俩进屋后才发现,垮台这老板竟是他俩的亲生骨肉宣福康,已经命悬一线。夫妇俩悲怆哀号,请了名医来治,儿子还是撒手西去。儿子断气时盯他俩,说:“人在做,天在看,报应……”儿子断气后,宣贵昌就疯了,大喊大叫:“人在做,天在看,报应,报应!哈哈,宣家绝种啰……烧,烧我们从‘蜀陕账庄’骗来的钱,烧给我儿子做纸钱,烧,烧……”赵秦萍伤感又惊心,怕憎恨她的儿媳妇告官,扔给她一包银子,让她安葬儿子宣福康,叫赵嗣雇来马车,拉上疯子宣贵昌逃走。赵秦萍不知道的是,久未怀孕的儿媳妇已经有了身孕。

常光柳当年险些儿被公婆害死,对她俩恨之入骨,见公婆不辞而别,泪湿衣衫。安葬夫君后,她在夫君的墓前焚香哭拜,之后,便风尘仆仆来投靠宁徙了。宁徙留下她长住,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才知道她婆婆叫赵秦萍,她一直不知道宣贵昌夫人的名字,追问了相貌特征,拍腿怒道:“是她,定是她!这个狠毒的女人,竟然对‘蜀陕账庄’搞监守自盗,对她的恩人下毒手!”当即叫上李小雅一起去重庆府报官。重庆知府很尊重宁徙,事情又非同小可,立即下令追查。并听从宁徙建言,向川东道和省府急报了此事。追查中,此事惊动了朝廷,终于查得线索,查明赵嗣确实是日本人,明里以大清人的身份在川做所谓的正当生意,暗地里却是为他那日本父亲的“本多商社”做事。“本多商社”亦商亦盗,在大清国大肆走私,明抢暗夺,牟取暴利。常家的“长海”大船首次运货去台湾遭劫,就是“本多商社”的人干的,那船上就载有“福康公司”首赴台湾销售的货物。使人愤慨又无奈的是,赵嗣父子和其“本多商社”都已撤回了日本,宣贵昌夫妇至今下落不明。宁徙切齿恨道:“狗日的小日本强盗,竟敢来我中华大地明抢暗夺,我中国人是不可欺的!可耻的宣贵昌两口子,竟然与日本强盗为伍,竟然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该遭天杀!”为痛失爱婿宣福康而伤怀。

常光柳生的是个儿子,她想让儿子跟了自己姓。宁徙说:“他是你夫君宣福康的骨肉,他应该姓宣。”常光柳含泪点头:“妈,您老给取个名字吧。”她问:“宣福康给你说过宣家的字辈没有?”光柳说:“说过,是‘贵福忠孝廉,道继宽仁著’。”宁徙想,说:“那就叫宣忠实吧,做人得要忠实。”心想,自己这一辈子吃的苦难够多的了,不想,晚辈们遭受的苦难更多。她母亲柳春曾对她父亲宁德功说,老天爷既然成就了人,就不该让人受苦受难。她父亲对她母亲笑答,老天爷喜欢谁就会让谁受苦受难。嗨,磨难一生的父亲够乐观的,就想到书林给她诵的宋朝诗人杨万里那诗句:“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须愁。”倒是,人逃不脱苦难,人却可以战胜苦难。

当过丫环的常光柳吃得苦,很勤快。她就让她专管营销上的事情。光柳干得不错,她就是去隆昌县送货后赶来的。

“光柳,那批货脱手没有?”宁徙问。

“脱手了,还有客商要货。”常光柳答。

母女俩说话时,穿着一新的赵书林来了,常光柳就起身请安,各自找座位去。

这时候,场内人群骚动,闪开条道,是高升了的即将赴省城上任的按察使赵庚弟大人来了,他身后簇拥着道、府、县的大小官员们。主事人就对戏班子叫停,宣布湖广会馆开馆大典开始。鼓乐齐鸣,鞭炮轰响,人声鼎沸。主事人恭请赵大人讲话,着官袍的赵庚弟款步登台。

宁徙和赵书林都紧盯儿子登台。

“……乾隆二十四年的今天,我们重庆湖广会馆终于落成开张了,这是值得庆贺的大事,是要载入史册的大事!这是当地人努力的结果,更是占现有重庆人口八成的各省移民的积极倡导、资助的结果。大家都眼见为实了,这会馆融汇有南方人与巴人的建筑风格和文化特色,整座会馆依山势而筑,错落有致,大气磅礴。明洁的住房、敞亮的戏楼、热闹的茶座、精致的庭院、秀美的花草、堂皇的庙宇,是一所集住宿、看戏、说事、进香的庞大会馆……”

看着儿子侃侃而谈,宁徙很感自豪。赵书林呵呵笑:“能说会道,全是跟我学的。”宁徙盯他笑:“看你得意的。”

开馆大典结束后,头饰翠花、珠珰垂肩的桃子走来,她身后跟着戴瓜皮帽的大管家老憨。宁徙盯他俩笑:“你俩这身新衣裳好漂亮!”桃子笑答:“夫人和老爷更漂亮。”又说,“您们和我两个穿的都是用我们自产的夏布自制的衣服,当然漂亮。”宁徙会心地笑,是呢,她家现今产的夏布质量越发的好,透气、吸汗、挺括,品种繁多。以麻线编织走向分为平布、罗纹布,以麻线粗细分为粗布、中庄布和细布,以颜色分为本色、漂白、染色、印花多种。其粗布可做口袋、衬布和纹帐,中庄布和细布可做衣料,还可将其绣花、挑花制成暖帘、壁挂、灯罩、台布、椅垫和手巾。那精漂的细布色白轻软,被誉为“麻绸”、“珍珠罗纹”,乃是夏布中精品,成为了荣昌县颇负盛名的土特产品。老憨拱手笑道:“老爷、夫人,遵照夫人的吩咐,我已在宴喜园定好餐了,已经通知了全家老少。”宁徙颔首笑:“今天是个难得的大好日子,全家人吃顿饭。啊,对了,快去邀请程师爷、乔甲长、赵氏族长、傅盛才夫妇和皮有贵也参加。”老憨拱手,抽身走去。

宴喜园里热闹非凡,满脸堆笑的老板亲自端菜斟酒。

因是家宴,按察使赵庚弟不敢坐首席。宁徙就请焦陵老人坐首席,依次是焦李氏、程师爷、乔甲长、傅盛才夫妇、赵书林、她、皮有贵、赵庚弟夫妇、常光圣夫妇、常光莲、常光柳等等。赵氏族长请了没来。

人们坐定后,宁徙看老辈人同辈人儿孙辈们,感慨万千,当年,拖儿带女的她落户路孔寨艰难度日,不想竟有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了。她一家老少几十口还是第一次这么齐全地吃顿团圆饭!

她向老辈人、同辈人敬酒,晚辈们向她敬酒,气氛热烈。

心情爽快的海量的她开怀畅饮。

儿子常光儒那赵姓的长子赵礼易和焦姓的次子焦传来敬酒了。赵礼易现今主管“赵家大院”,治家有方。焦传去居安镇陪伴焦陵夫妇,开办“焦家商铺”,不仅经销肉食,也经销夏布、折扇等多种商品。看着两个孙儿,她笑眯了眼,大口喝酒,一溜苦泪也伴酒入腹。还缺少她那乖孙儿常宗文,常宗文是她长子常光儒那常姓的幺儿,是常家的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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