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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船到宜昌,宁徙母子向孙善夫妇和皮有贵道别。孙善夫妇的“敞口麻秧子船”载货返回,“三板船”也载客装货返回。常光圣将船上诸事交由领江办理,叮嘱领江暗中考察皮有贵。

母子二人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来到湖南省常德府境。宁徙汗流浃背登山,她还依稀记得当年掩埋母亲的那条山道。山道四围,莽莽苍苍的大山肩头挨着肩头,山巅翠峰如云,山腰古林覆盖。一片墨绿,一片深蓝,一片紫褐,辽阔的天宇从四面俯垂下来,云缝间的夏日亮晃晃的。蜿蜒的山道在林间盘旋,走在山道上的母子俩如同蚁行。

宁徙走到一棵形如巨伞的樟树跟前,喘吁吁说:“光圣,你外婆的坟应该是在这里。”眼前是一片杂草丛生的乱坟岗子,多数坟茔都没有碑文。

常光圣看乱坟:“妈,外婆的坟是哪一座?”

宁徙寻看,发急:“儿子,当年这里就只有你外婆的一座孤坟,是我和你爸爸用土垒砌的,不想现在有这么多的坟了。”年辰久了,她分辨不出哪座坟是母亲的,“我们当时用树杈立了块墓碑的,也没有了。”

常光圣宽慰:“妈,你莫急,会找到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里?”

宁徙手抚樟树:“是这里,是这里。当年,你爸爸在你外婆的坟边移栽了棵樟树,他说,樟树可活千年。三十二年了,这树应该有这么高大了。可是,可是这树边有了这么多的坟,妈没法判断哪座坟是你外婆的。”

常光圣犯难:“这啷个办?”见一背草药的白发老者喘吁吁走来,上前打躬,“请问老伯,您知道这些坟是哪家的吗?”

白发老者摇头:“都是些无主坟。咳,进川的移民多,老少都有,年年都有,死在这里就埋在这里。”缓步走去。

宁徙母子目送老者走,心生悲哀,一筹莫展。

山风呐呐,林梢草棵摇曳,“哗哗”响,仿佛坟茔里的死者在呜咽、泣诉。宁徙好难受,客死他乡的母亲啊,不孝女儿来了,您要是在天有灵,就给女儿指点一下。双目噙泪。蓦地,想起什么,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

常光圣眼里闪出希望:“妈,您能找到外婆的坟了!”

宁徙说:“儿子,妈想起你傅盛才伯伯曾说过一件事来,有个广东移民,他是用‘发冢刺血验骨’的方法寻到祖宗遗骸的!”

常光圣大悟:“对啊,我在书上看见过,可以掘坟刺血验骨!”

宁徙拉了儿子走:“我们下山,返回雷公场。”

宁徙母子匆匆下山,回到路过的雷公场寻旅店住下,四处打问刺血验骨的行家。一连两日,未有寻到。常光圣说,妈,找不到啷个办?宁徙说,儿子,别急,你外婆会保佑我们的,不行我们就回常德城,总会找到的。当夜,宁徙被一阵呼声吵醒,才知是一位住店的客人发急病了。她赶去看时,那人五十来岁,牙关紧闭,面红气粗,浑身抽搐,痰声咕噜,舌头卷曲。为他把脉,判断是中风阳闭。对光圣说:“快去取我那药箱来。”常光圣赶紧去取来药箱。宁徙为那昏迷者扎银针,又从药箱里取出“牛黄”,让常光圣碾成细末给他灌下。没多久,那病人平缓下来。宁徙母子守护他到后半夜,那病人苏醒过来。他夫人感激涕零,一定要重金酬谢。宁徙拒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回到住屋时,宁徙困乏也高兴,感恩老郎中教给她医道,救治老憨、乡邻和这位病人都用上了。常光圣说:“妈,你带那‘牛黄’真神!”宁徙说:“儿子,你听说过扁鹊吧?”“知道,是古时候的名医!”“妈这一手就是他传的。”常光圣笑:“妈,你真会说笑话。”宁徙说:“妈是跟老郎中学的,不过,这治疗方法是扁鹊发现的。有一次,扁鹊去给农夫阳文治病,把配制好的‘礞石滚痰丹’放进药箱里,路过一家农舍时,扁鹊看见这家人正在宰杀一头老黄牛,在牛胆里取出了一块石头,扁鹊很感兴趣,就要过那石头放进了药箱里。”常光圣兴趣地:“那就是‘牛黄’吧?”宁徙点头:“对,就是‘牛黄’,可那时候人们还没有认识到‘牛黄’的治病作用。扁鹊进了阳文的家,为昏迷抽搐的阳文把脉,诊断为中风阳闭。他一边为他扎针,一边吩咐阳文的儿子阳宝把他那药箱里的‘礞石滚痰丹’取来。阳宝取了药来,扁鹊碾成细末给阳文灌下,不多久,阳文的病情就有了好转。”常光圣笑:“‘礞石滚痰丹’也灵。”宁徙摇头:“错,那扁鹊回屋休息时才发现,他带去那‘礞石滚痰丹’还在药箱里,那牛结石却不见了。”常光圣大悟:“啊,是‘牛黄’救了那病人!”宁徙点头:“对,那阳宝拿错药了,扁鹊用错药了,却歪打正着。”常光圣笑:“那病人幸运。”

次日,那病人下床了,来向宁徙拜谢。交谈中,那病人听出宁徙是闽西口音,觉得面熟,自我介绍他也是闽西人,叫宣从武。宁徙一下子想起来,他就是当年她与老郎中用暗示治疗治好的那个在台湾经商的瘫痪病人,也说了自己的名字。宣从武落泪说:“宁徙,恩人啊,是说面熟,您两次救了我啊!”坚持要重金酬谢,宁徙坚持不收。交谈间,宣从武得知宁徙母子在商业上也有作为,甚为高兴:“如蒙不弃,将来我们可以合作。”宁徙笑道:“好呀,通过您,说不定我们还可将丝绸、夏布生意做到台湾去。”宣从武说:“岂止是丝绸、夏布生意,你们的船运业也可以往台湾发展。”常光圣高兴:“那可好!”

说到宁徙母子为何住在这雷公场时,宁徙眼潮,说了寻母遗骸遇到难题之事。宣从武说:“这事儿啊,巧了,我夫人也是来寻找她当年移民进川的大哥的遗骸的,就是那个查血验骨的行家帮助我们找到的!”

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小场外十来里路的村子里住有一位八旬老者赵公,他就是这方面的行家,有成功也有失败,年岁高了,不再干了。是宣从武两次登门高价请求才又出山的。宣从武夫人领了宁徙母子去求见赵公,赵公听她母子讲了进川的经历,很感动,答应再做一次:“我丑话说在前头,查验不到莫要怪我。”宁徙叩谢:“您老放心,您答应相助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宣从武夫妇急着返闽,没有陪同前往,离别时,宣从武再次致谢,留下了他在台湾的住址,说是后会有期。

宁徙雇轿子抬了赵公上山,按照赵公吩咐,雇人在乱坟岗的樟树附近搭建了简易的棚屋,备齐了赵公叮嘱要用的竹席、麻绳、红油伞、白酒、酸醋、盐巴、白梅、陶瓮等物,在棚屋里挖了长五尺宽三尺深二尺的地窖。准备好这一切后,天色已晚,就在火烛下吃夜饭。常光圣好奇为何可以查血验骨找到遗骸,赵公喝口烧酒,抹嘴说:

“人骨有三百六十五节,正合上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男子骨白,妇人骨黑。”

常光圣问:“咋妇人骨黑?”

赵公说:“妇人常出经血,故而骨黑。”

宁徙点头:“赵公果然名不虚传,宁徙佩服。”

赵公来了精神,一阵咳嗽,侃侃而谈:“这头颅骨呢,男子自顶及耳并脑后统共八片,蔡州人有九片,脑后有一横缝,正直下至发际。妇人只有六片,脑后横一缝,正直下无缝。牙有二十四至三十六颗不等。胸前骨有三条,心骨一片。项骨、脊骨各十二节,自项至腰共二十四骨,上有一大骨。肩井及左右饭匙骨各一片。左右肋骨男子各十二条,八长四短。妇人则各有十四条。男女腰间各有一骨,大如手掌,有八孔,作四行。手脚骨各二段。男子左右手腕及左右臁肕骨边皆有捭骨,妇人无。两脚膝头各有骨隐其间,如拇指大小。手掌、脚板各五缝,手脚大拇指及第五脚趾各二节,余十四指皆三节。尾蛆骨像猪腰子,仰在骨节下。男子者,其缀脊处凹,两边皆有尖瓣,如棱角,周布九窍。妇人者,其缀脊处平直,周布六窍。大小便处各一窍……”

宁徙听着,叹曰:“真是行行出状元,经赵公这么一说,男女即可辨了!”学过医道的她理解得快。

夜深了,宁徙在棚屋间拉了布帘,光圣陪赵公睡一边,自己睡另一边。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宁徙指认了一座坟,母子二人在这坟前虔诚地焚香跪拜。宁徙磕响头:“妈妈,儿女不孝,要惊动您老人家了!”再磕响头,“倘若此坟之主是哪位不知名的移民老少,宁徙母子实在是对不起您惊扰您了,宁徙是为尽孝道万不得已动您的土。我母子会为您重新垒坟的,向您磕响头烧高香了,祈望您谅解!”雇来的人开始挖坟,挖出的是具小孩尸骨。赵公说:“肯定不是,另外再挖。”常光圣嘴直瘪,宁徙泪水糊面。请雇来的人将那坟重新垒砌,又选了一座坟,挖开看,尸体已经腐烂。赵公取了块尸骨看,说:“这是具男尸,还得再挖。”点叶子烟抽。宁徙哀叹,再请雇来的人将那坟重新垒砌,再选了一座坟,心里祈祷:“妈妈保佑,保佑女儿,希望这就是您老人家的坟!”

挖开这坟发现,尸体全腐,尸骨尚存。

赵公取骨细看:“这倒是具女尸。”

宁徙母子都提着心。

赵公取了左臂骨细看:“宁徙,你说你母柳春曾在宫廷受罚挨打,这就要查血验骨了。”细心地取出整个尸骨平放到竹席上。

宁徙母子虔诚地提起盛有这尸骨的竹席去到了棚屋里。

赵公以水净洗尸骨,用麻绳穿定形骸,以竹席盛定。用柴炭点燃地窖,待窖壁烧红时去火,将白酒二升、酸醋五升泼入地窖里,趁其热气放入竹席盛的尸骨,以稿荐遮定,蒸骨两个时辰,待地窖冷却后取出尸骨,走到亮处,用红油伞遮骨查验,说:“如骨上有被打处,即有红色微荫。骨断处呢,其接续的两端各有血晕色。痕骨得要对了日光看,如果色泽红活,则是生前被打的明证。骨上若无血迹荫踪,虽然损折,实是死后的痕迹。晴天好辨,阴雨难辨。如是阴雨天,只好加醋、盐、白梅来煮,煮沸后取出洗净,对了天光照看,也可以看见痕迹,血皆浸骨损处,呈赤色或青黑色。一定要细验有无破裂。”提起尸骨对了屋外日光细看,“你们看,这背脊骨、肋骨、腿骨、尾骨、大小便处都有红色微荫,确实是受过很重的体罚。唉,遍体鳞伤啊。”

宁徙听着,泪目盈盈,伤感又抱有希冀,也许是母亲的遗骸了!父亲曾对她说过,说当年他与她母亲相好被人发现,她母亲受到过严刑体罚。又还是不踏实,这个世上,女人是弱者,遭受过严刑体罚的女人多,咋能就此判定是母亲的遗骸?冥思苦想:“啊,赵公,我想起件事来,我母亲当年路过这里时晕倒过!”

赵公问:“倒地没有?”

宁徙点头:“倒地了的,额头出了血。”

赵公问:“左额还是右额?”

宁徙想:“应该是左额,对,是左额。当时是我为她包的伤。”

赵公乜她:“咋不早说。”对了日光细查看颅骨,啧啧连声,“看,看这里,左额骨确实有一小点红色微荫。没错,定是你母遗骸!”

宁徙泪水夺眶:“真是!”

赵公颔首:“真是。”

宁徙捧过母亲颅骨亲吻:“妈妈,女儿找到您了……”泣不成声。

常光圣泪如雨下,呜咽道:“外婆,外孙常光圣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

赵公长舒口气,点燃叶子烟抽,指点宁徙母子将柳春遗骸盛入陶瓮内。宁徙母子感激涕零,付给赵公重金,向他叩谢,雇了轿子送他返家。临别前,坐到轿上的赵公拈须说:

“此乃武陵山之东北端,是与你们现今所在四川的山脉相连的。”

宁徙含泪笑:“这样啊!”对儿子:“光圣,你外婆其实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

常光圣含泪笑:“就是。”

送走赵公,宁徙母子和雇来的人一道,再次为开先掘开的那两座坟茔垒石添土,立了无字碑栽了长青树。母子二人再次焚香跪拜求取谅解。常光圣说:“妈,我们的心愿了了,回家吧。”宁徙说:“好,我们回家。儿子,妈要沿了当年进川的陆路走,要路过慈利县,妈还要去办一件事情,去寻找你秀祺外婆父亲的遗骸。”常光圣欲言又止,他知道母亲的脾气,感动说:“妈,你是天底下心胸最开阔的人。”宁徙说:“儿子,你得记牢了,天下孝为先,你秀祺外婆至今的遗憾就是没有寻回她父亲的遗骸。”

宁徙听父亲说过她继母的父亲在慈利县被害致死的事情,也打问过继母。他母子二人到达慈利县城住下,四处打听当年的那个叫廖三的人,花重金求人,终于在一位老者那里得知赵秀祺父亲的葬身之处,取到了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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