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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靓男俊女情投意合 姑婆族长棒打鸳鸯

秋阳如火,两匹快骑一前一后驰入唯一通陆路的重庆府通远门。前骑是着轻装的宁徙,后骑是赤胸亮臂的老憨。秋老虎季节的重庆酷热难耐,二人挥汗如雨。他俩骑马走进了重庆下半城繁华的西街,但见人流熙攘,店铺林立。走一阵,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拦住。老憨笑道:“夫人,拢了!”二人下马,牵马挤进人群,就有伙计过来牵了马去。

宁徙挤到人群前,见张灯结彩的高大店门好气派。门首招旗高悬,旗上缀有“宁圣轿行”四个楷书大字。门前摆放有各式崭新的轿子、滑竿。朱红漆柱贴有对联,上联是“临江面街笑迎天下朋友”,下联是“长途短途接送四方客人。”横联是“开张大吉”。穿对襟新衣容光焕发的常光圣站立门首,带领身边管事、伙计、轿夫等人迎上前来。

常光圣朝宁徙拱手笑:“妈,儿子就盼您到呢!”对老憨拱手,“一路辛苦!”抬手喊,“放鞭炮,奏喜乐!”

“哔哔叭叭……呜哩哇啦……”

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前来道贺的辖区政要,客店、商铺、码头、同行的老板和观看的人群齐都鼓掌喝彩。其中的移民众多,南腔北调议论:“我个就没这本事,常家人厉害。”“侬说说,他干得长吗?”“叨谢啊,别说不吉利的话。”“看这天,一疙瘩一疙瘩的旋涡云,今日是个红天……”

开张仪式由管家老憨主持,常光圣讲话,来宾代表致贺词。常光圣要母亲讲话,宁徙没见过这阵势,心情紧张,想想,还是站到当间,说:“我说说,我们圣轿行的宗旨是,周到为旅客服务,决不赚亏心的钱!”挥了下手。引来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声。宁徙也鼓掌,看见人群里有个姑娘面熟,却又被人群遮挡了。最后,是辖区的头儿大声宣布:“开张啰!”鼓乐齐鸣,掌声、笑声响作一团。

“哐当”的锣鼓声中,舞龙队出场,将气氛推向高潮。

热闹的开张仪式结束后,常光圣陪同母亲和众人走进店里。宁徙四下里看,笑得合不拢嘴。三开间的大门面,内置两张黑漆红面大柜台,年轻的伙计们笑立在柜台里。常光圣笑道:“妈,您累了,先到后屋歇息。”宁徙颔首:“妈还真是累了。”常光圣间:“妈,我姐姐咋没有来?”宁徙说:“你晓得的,她管着家里那‘小荣丝绸夏布坊’,走不开。”

常光圣让老憨接待前来道贺的嘉宾们,自己领了母亲去后屋歇息,让伙计泡了沱茶来。

宁徙喝茶,盯儿子摇头笑。她本是要儿子苦读中榜的,儿子却用她说过的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的话来回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常光圣之所以要办轿行与母亲有关。母亲年近不惑,到重庆办事总是骑马,那次就从马上摔下来致小腿骨折,躺了三个多月。他心疼极了:“妈,以后不许你骑马,坐轿子多好。”母亲说:“要是有去重庆的轿子倒好,我就坐轿子去。”三年前的那场“包天戏”后,家里的地没送出去,母亲就派老憨去重庆府寻找做木材生意的商人,他跟了去。他们还真找到了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家里后山砍伐的木材卖出去一些,却是搬运成本太高,没敢再做。就是那次,他和老憨在重庆的字水街坐了轿子,坐的藤轿。山高路不平的重庆府,人力代步多是轿子和滑竿。滑竿在城外居多,城内则主要是轿子。轿子有篾席做的鸭篷轿,还有凉轿、藤轿等等。他俩一人坐了一副藤轿,很舒服。打问得知,这轿子是才开张的一家轿行的。就想,木材生意是断不能再做,何不跟母亲说说,也来重庆府办个轿行,不仅在重庆城里接送客人,也往远处的县城、乡镇接送客人。母亲来重庆也方便安全。他把这想法对母亲说后,母亲大怒:“圣儿,你胡思乱想啥子,想气死妈呀。你是妈身边唯一的儿子,妈给你说过,大器大成,中器中成,小器小成。妈是要你好生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做官,惩治宣贵昌那个坏蛋,为你爸爸和焦大人报仇!”他回嘴道:“妈,儿子读书是认真的,可做个草民又为啥不可,为啥子偏要做官?儿子把轿行的生意做好做大,一可方便母亲远行,更是为了顾客。说到报仇,那为非作歹的宣贵昌反而步步高升,不就是因为有钱吗。等儿子有了钱,啥子事情不能办?不是说钱能通神么,儿子照样可以找他报仇!”

母子二人各执己见,最终宁徙妥协,儿子说服了她。

“妈,多山多水的重庆城和荣昌县都很适合办轿行。我去重庆府禹王宫周围的那些客店了解过,住店的客人都说重庆需要轿行,尤其需要长途客运的轿行。我想了,就办个长途客运轿行,设立直达、接站或是转站打兑等多项服务。要是办得好,还可以把客人直接送到成都去。真的,等生意做大了,就在重庆到成都沿途的马岗、永川、荣昌、隆昌、内江、资中、简州、茶店、龙泉驿设分铺,站接旅客,轿夫们也有个歇脚处。生意再做大了,还可以开展骡马运输业务。”宁徙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理,儿子不仅决心要做这事,且是有过调查和远期设想的,笑道:“圣儿,你这秉性像妈。要得嘛,妈答应你,妈给你些钱,让老憨助你,就办个轿行。”“宁圣轿行”的店名是儿子取的,包含了她和儿子姓名里的字,饱含了他母子的心血。

宁徙放下茶碗:“圣儿,老憨说,这轿行正式开张前,已经试营业了一段时间,不亏不赚,为娘也还是高兴。”

常光圣为她打扇:“妈,就要赚钱了。我已在荣昌县、隆昌县办了分铺,明天就开始长途客运,你回去时,就让你乘坐舒服的藤轿。”

“真的?”

“真的!”

“我儿能干,咋收费呢?就是妈妈坐轿也得交钱。”宁徙笑说,接过儿子手里的蒲扇自己扇。

“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妈妈的钱儿子也赚。”常光圣嘿嘿笑,“妈,是这样的,以重庆至荣昌说吧,快站日程一天半,每百斤收费一百六十文,慢站口程两天半,每百斤收费一百三十文。”

宁徙呵呵笑:“把妈当猪呀,按斤两算。”

常光圣不笑:“妈,这是轿行的规矩,你不是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母子二人说时,门帘被掀开,一个苗条的姑娘闪身进来,没说话先笑,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

宁徙笑道:“这不是赵燕姑娘吗!”

赵燕走到宁徙跟前:“常妈,是我,赵燕。”

宁徙拍腿:“想起来了,刚才我就看见你站在人群里!”

赵燕甜笑:“是的。你母子俩好高兴!”

宁徙道:“高兴,是高兴。”看赵燕,“啧啧,真是女大十八变,长恁么高了!”

赵燕坐到她身边:“变丑了,是不是?”

宁徙道:“变得更漂亮了。呃,赵燕,你咋到这里来了,是跟你爸妈一起来的吧?”

赵燕脸红:“人家一个人来的,不,是跟光圣哥一起来的。”

宁徙盯常光圣:“是吗?”

常光圣说:“妈,是恁个的。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在荣昌县办了分铺,碰巧遇见了赵燕,她还没有来过重庆府,就带她来了,轿行今天正式开张啊。”

赵燕道:“常妈,是我非要跟他来的。”

宁徙不笑了,心里发沉。一个女孩私自跟了男孩远离家门,这不对。况且常赵两家是结了死怨的,这事儿又被自己遇上了,这可咋办?

常光圣见母亲不快,为她揉背:“妈,你可千万莫生气,我喜欢赵燕。”

宁徙长长一叹,光圣咋就像他父亲呢。心里发悸,老天,儿子可别像他父亲和自己那样先斩后奏啊,欲问又换了话:“赵燕,你跟他来,你父母晓得不?”

赵燕嗫嚅道:“我,没让他们知道。”

宁徙发急:“你知道的,常赵两家可是冤家。”

常光圣说:“妈,你不是说和为贵么,未必这冤仇要世世代代结下去?其实,你们解不了的冤仇我们可以解。”

赵燕说:“就是。”

宁徙没有理由说服他俩,心想,光圣也这么大了,该是谈情说爱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自己当初不满十八岁就结婚了。如果真像他们所说,他们能解了两家的积怨,也是大好的事情,唯担心的是赵书林的姑妈会反对。

午宴后,常光圣安排了一乘宽大的藤轿,抬了宁徙和赵燕去逛山城的大街小巷。一路上,赵燕不停地为宁徙打扇,俩人有说有笑。看着喧闹的街市,挨着热情的赵燕,宁徙释然,盯赵燕脖颈上戴的佛玉,说:“赵燕,你这佛玉好漂亮,晶莹剔透,灵性浮现呢!”赵燕笑:“是光圣哥送我的,他说,戴上这佛玉可以驱邪消灾。”她笑着点头:“对,驱邪消灾。”轿夫抬她俩走过朝天门时,宁徙道:“听说重庆府有‘九开八闭’十七道城门。”赵燕说:“是的,除了通远门通旱路外,其他的城门都通水路。这朝天门是长江和嘉陵江的汇合处,常妈你看,那城门上写有‘古渝雄关’四个大字!”宁徙看城门,赞道:“有气势!”

她俩高兴,轿夫也来劲,抬了她俩走过陕西街、字水街、小什字,过杨柳街时,赵燕说:“常妈,有段关于这条街的传说呢。”

宁徙问:“啥子传说?”

赵燕道:“明朝的崇祯十七年,六月天,张献忠领军直逼重庆,遇见一个逃难的妇人,她手里牵了个两三岁的娃儿,身上背着个五六岁的娃儿。张献忠问,你为啥背大娃儿却让小娃儿走路?那妇人说,小的是我生的,大的是我死了的前房姐姐生的。张献忠就问两个娃儿,她是你们哪一个的亲妈?小的那娃儿说,她是我亲妈。张献忠感动,对那妇人说,你们不用逃了,快回家去吧!那妇人说,张献忠见人就杀,我们不得不逃!张献忠说,别怕,那是谣言,我就是张献忠,我只杀贪官污吏,不会伤害你们。说完,随手折了枝杨柳给那妇人,说,你把这枝杨柳枝挂在你家门口,我保你全家平安无事。立即下令,攻进重庆城后,只杀贪官污吏,不许骚扰百姓,更不能祸害门口挂有杨柳枝的人家。那妇人听了这话,就拿着杨柳枝回家了。”

宁徙笑:“她就把这枝杨柳枝挂到门口了。”

赵燕没有直接回答,笑道:“张献忠的军队进城后,这条街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挂得有杨柳枝,大家都平安无事。原来,那妇人回城后,把这事对街上的人都说了,让每家每户都在门口挂了杨柳枝。所以,这条街就改名为杨柳街了,说是每年的六月,为了感谢这位妇人,这条街的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口挂杨柳枝呢。嘻嘻!”

宁徙也嘻嘻笑:“这传说不错,是不是真的啊?”

前轿夫插话:“都是恁么说的。”

后轿夫说:“是真的。”

宁徙点头笑,见两个轿夫汗流浃背,担心累着轿夫,说:“赵燕,我们回吧。”

吃罢夜饭,天就黑了,一勾弯月挂在夜空,繁星闪烁。赵燕站在阳台上看月亮,对身边的宁徙说:“常妈,今晚黑的天空好清朗。”手指弯月,“看,月亮在笑呃。”宁徙想,是你那心在笑呢,她喜欢赵燕姑娘的开朗性格,笑道:“赵燕,莫要乱指月亮啊,当心半夜来割你的耳朵。”赵燕咯咯笑:“我才不怕。”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唱道:“弯月像小船,船载我飞天,天上星星多,多得数不完。”宁徙也笑,赵燕爱看月亮,常光圣、常光莲、赵庚弟、赵燕、赵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她听他们唱过这儿歌。常光圣走来,说,该睡觉了。

常光圣安排母亲住他隔壁,说是这屋子是专门为她留的。这房间在二楼,开间不大,却床铺、桌椅、柜子齐全。宁徙推开窗户,嗬,月辉映照下的滔滔长江和对岸旖旎的南山尽在眼前,阵阵江风扑面。嗨,光圣是出息了。她仰躺到凉席床上舒展筋骨,打蒲扇,思念失散的长子常光儒和夫君常维翰,两眼潮润。

疲惫的她渐渐入梦。

半夜,她被热醒。这重庆府啥都好,就是太热,走到哪里都跟闷在蒸笼里似的。她起身到窗前迎接江风,江风也热。听见隔壁屋里的响动声,这个圣儿,从小睡觉就爱动,三九天也把被子蹬到床下去,她时常为他盖被子。响动声大了,传来呻吟声。“光圣,你个坏蛋,轻一点儿!”是赵燕的声音。啊,糟了,真还跟他父亲和自己一样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咋办,过去阻止已经晚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啊!她自己也年轻过,也理解他俩,咳,他俩都成人了,又真心相爱,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圣儿的父亲不在,我就做主了,尽快去赵家求亲,早些为常家添丁。事情已经如此,赵书林夫妇应该不会反对,难的是如何才能说服赵书林的姑妈赵秀祺。

“砰砰砰……”隔壁屋响起急骤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好些人的喊声。

宁徙惊骇,穿衣拉开道门缝。灯笼光下,她看清楚了,隔壁门口站着吴德贵和十多个家丁。

吴德贵喊:“大小姐,老夫人晓得你在这里,叫你立马跟我回去!”

隔壁屋的门开了,穿好衣服的赵燕出门来,带过屋门:“吴德贵,你嚎啥子,我跟你回去就是。”

吴德贵哈腰笑,却猛然推开屋门,看见正穿衣服的常光圣:“啊,小姐,你们……”

赵燕瞠目怒喝:“你浑蛋!”扇了吴德贵一耳光。

吴德贵眼冒金星。

老憨赶了来。

常光圣出门:“赵燕,别理他们,天亮后我让轿夫送你回去,改天我要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吴德贵羞恼万分,瞠目道:“常光圣,你狗日的色胆包天,竟敢勾引我家大小姐,我家主人非找你算账不可!”招呼众家丁,“快,带大小姐走。老夫人说了,捆也要把大小姐捆回去!”

众家丁就簇拥了赵燕走。

常光圣怒喊:“你们放开她,这是老子的地盘,容不得你们耍横。老憨,去,去喊人来!”

老憨欲走。

“慢!”宁徙出门来,“光圣,让赵燕先跟他们回家。”

吴德贵看见宁徙,气不打一处来,还是拱手:“常夫人也在啊。”抚着被扇红的脸,“常夫人,你是老辈子了,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憨喝道:“吴德贵,我家主子可不是随便由你指责的!”

楼下站满了伙计和轿夫。

吴德贵看见,面色骤变。

宁徙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事光圣有错,对楼下人说:“没事,没事,你们都回去睡觉,都回去。”

楼下人散去。

宁徙对老憨说:“你也累了,睡觉去。”

老憨没动。

宁徙话硬:“快去!”

老憨这才动步,狠盯吴德贵:“你搞啥子名堂啊,胆敢夜半三更擅闯我家轿行,我可是不得怕祸事的!”拳头攥得咕咕响。

宁徙就推了老憨走,转对吴德贵,说:“吴管家,事情你也看见了,我们常赵两家迟早都是亲戚。我们都不说气话,你先带赵燕回去,拜托你一路多多关照。”

吴德贵此时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拱拱手,招呼家丁带了赵燕下楼。常光圣担心赵燕,欲追,被宁徙拉住:“圣儿,天塌不下来,这事妈给你做主,妈去给你提亲。”

赵秀祺面无表情,汗湿衣衫,青筋鼓涨的双手下垂,站在森严的“赵氏祠堂”里,站在族人们前面,听着族长念族规。她那长侄孙女赵燕被捆绑了跪在祠堂中央的石板地上,泪水已经哭干,面无血色,颈子上的那块佛玉已被她收走。这个野女子,竟然敢违反她严定的“赵常两家永不通婚”的家法,竟然如此下作地跟仇家的儿子通奸。丢祖宗八代的人啊,万不可饶恕!怒火填膺的她对族长说后,族长满脸涨红,浑身哆嗦,沙哑声说:“这这这,这等败坏家法败坏族规之人,必须严惩不贷!”她向族长说之前也犹豫过,赵燕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长侄孙女,从小就巴她,一笑两个酒窝好甜。可她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是那个处处跟她作对的宁徙!丢人现眼啊,身为长辈的她,竟然置礼义廉耻于不顾,竟然纵容儿子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坏事。她这是故意气她故意报复她!使她遗憾恶恨的是,赵燕吃了常家的迷魂汤了,打死也不认错,口口声声非常光圣不嫁。她愤怒了无计可施了,去万灵寺求签,求得个下下签,就去找了族长。她对族长说了之后还是后悔了,她知道其严重的后果。

“……不得共用厕所,不得共用浴堂,不得男女混杂,不得乱伦。凡赵氏女子,皆不得用刀镊剔面,不得跨正梁,不得衣着不整,不得私自外出,不得当妓女,不得通奸……”族长念得慷慨激昂、唾星四溅,用手帕擦额头的汗珠,“族规是赵氏的‘传世宝典’,乃由族长主持,族人议定,乃白纸黑字写成的铁定条文,乃是敲锣打鼓公之于众咸使周知的。凡我赵家族人务必严格遵守,任何人不得违犯!如有违反者,轻则罚款、禁闭、训斥、鞭打,重则处死……”

赵秀祺听着,脑子嗡响,立足不稳。吴德贵赶紧将她扶住。她镇定情绪,推开吴德贵的手,竭力站稳,面色铁青。门外传来石淑英声嘶力竭的喊叫:“我的女儿,我的赵燕!你快些认错,认错呀!姑妈呀,族长呀,族人们呀,我求求你们了,留给我女儿一条生路呀……”

族长脖筋鼓涨,停止念族规,黑眼盯赵秀祺。赵秀祺要强地撑住,对吴德贵喝道:“去,别让她嚎丧,拉她回屋去!”吴德贵应诺,快步离去。渐渐地,赵秀祺听不见石淑英的哭喊声了,族长继续念着,她听不见他念的啥。她身边的侄儿赵书林软瘫在地,哭成泪人的赵莺和几个年轻的族人扶了他出门去。她也站不住了,还是硬撑着,她不能在族人们面前丢丑。违反族规的人都是这么惩处的。她没有能够撑持到最后,她没有去活埋赵燕的现场。她知道,那是在赵家前山那白塔后面的龙湖岸边的一块杂草丛生、沼泽密布的凹地里。她见过通奸的女人被活埋的,几个强壮的族人后生将犯事者五花大绑,扔进掘好的土坑里,一铲一铲撮土掩埋。龙湖的瀑水轰鸣,伴随着那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已是入夜,就让赵燕喜欢看的月亮送她走吧。

她这样想时,浊泪在她脸上的沟壑里流淌,流淌到她嘴里,好苦。回到卧室后,她胆战心惊,痛惜万分,这才号啕,心疼起自己的长侄孙女来。吴德贵轻步进来,说:“老夫人,她走了。”她抹去泪水,端起身边桌上的银质水烟枪来,颤抖着手放烟丝,对了蜡烛吸燃,喷出烟云:“知道了。”吴德贵说:“宁徙带人来了的,她没能阻止。”她恨道:“这个坏女人!”想到什么,“林儿去没有?”吴德贵说:“去了的。”她道:“他该去。”吴德贵说:“二小姐赵莺也去了,哭得死去活来。”她道:“她俩姊妹一场,该去送送。”吴德贵说:“直到被埋上最后一铲土,赵燕也没有喊叫。”她吸水烟,说:“还算是我赵家的种。”心里说,赵燕的秉性就像自己。吴德贵走后,她大口吸烟,抽噎叹气,要是庚弟在就好,他会出面阻止的,自己就不会去对族长说了,喃喃自语:“我的庚弟儿,你一定要金榜题名,一定要为我赵氏争光啊……”

活埋赵燕时,宁徙、常光圣、常光莲、老憨和桃子赶去了的。是乔村长来“常家土楼”报的信。她当即就对乔村长吼叫:“你这个村长是干啥吃的,你不是会拳术么,为啥不阻止?为啥子!”乔村长愁脸道:“这是赵氏家族的事情,我这个村长管不了……”

他们几人赶到现场时,五花大绑的赵燕已被几个赵氏族人后生扔进了挖好的土坑里。

月亮在云间时隐时现,沼泽地里刮着风。呼呼的风卷拂着密乱的杂草,卷拂着参差不齐的云杉、杨槐,卷拂着众多围观者的衣襟,卷拂着面如纸白的赵书林心底那悲怆无奈的哀鸣。宁徙挤开人群,厉声喝叫:“住手,没得王法了呀,你们竟敢私埋活人!”对了赵书林吼叫,“赵公子,你得阻止,赵燕可是你的女儿!”赵书林直眼看宁徙,嘴唇翕翕抖动,企盼她能搭救赵燕。“埋!”族长大喝。几个赵氏族人后生就铲土埋人。常光圣急了,推开拦阻他的赵氏族人,冲到土坑前:“赵燕,光圣我救你来了……”赵燕看见了他,一双眸子骤然放亮,张口欲言,一堆泥土掩埋了她那花蕾般的脸。月亮躲进云层。常光圣惨叫,怒夺赵氏族人后生手中的铁铲,劈开条血路去救赵燕,眼看到那土炕前了,却被对方一个闷棒击晕倒地。宁徙大惊,怒不可竭,挥舞五尺长刀闯开阻拦的人群。老憨怒吼助阵。常光莲和桃子赶紧去抱了常光圣出人群。族长浑身哆嗦,喝叫:“我赵氏族人可不是吃素的,动手,全都给我动手,往死里打,打死这几个外姓人外乡人!”乔村长匆匆带人来阻止,喝道:“住手,都给老子住手!咳,唉唉,大家都是乡邻,不能伤了和气!”将两边的人劝阻开。趁此时机,那几个赵氏后生加紧铲土,填平了土坑。“宁徙,你得听我老乔的劝,快走!人已经无救了,可千万不能再伤人再死人了!”乔村长极力劝导。宁徙目视被填平的土坑,悲痛欲绝:“赵燕,我的赵燕……”

在乔村长的劝阻下,宁徙等人只好回到“常家土楼”。

宁徙对了夜空悲怆呐喊:“苍天啊,你怎么不睁开眼啊!一朵鲜花没有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没有了!赵秀祺,你也太狠心了,你作孽啊,你要遭天打五雷轰的……”她在院坝里呐喊时,吴德贵和一帮家丁走来。吴德贵将赵燕戴的那块佛玉扔到地上:“常夫人,这是你家那狗崽子的丧物,我家老夫人说了,扔还给你。老夫人说,是你害了我家大小姐赵燕!”她看地上的佛玉,如同看见赵燕,躬身拾起亲吻,泪水滴落:“赵燕,我的乖乖女,都怪常妈大意了,常妈以为你不过是受些耳膜、皮肉之苦,万没有想到他们会活埋你!”双目喷火,“老憨,给老娘拿家什来!”

老憨立即拿了五尺长刀给她,怒火中烧的她将长刀舞得生风。

吴德贵连连后退:“常夫人,你要动武?”

她两眼血红:“老娘我要杀人,要杀人!”

老憨和常家的家丁们手执武器围来。

吴德贵见势不妙,招呼身后家丁:“走,我们走,好汉不吃眼前亏。”边走边说,“宁徙,你不仅害了我家大小姐,你还竟敢辱骂我家老夫人,你你你,你会遭报应的……”

这夜里,宁徙吃不下一口晚饭,屋里屋外楼上楼下走动。

这是啥家法族规?杀人不见血啊!她眼前晃动着一笑两酒窝的赵燕的音容,耳边回响着赵燕的儿歌声:“弯月像小船,船载我飞天,天上星星多,多得数不完……”燕子,我的燕子,都怪常妈无能啊,常妈没能救下你来!她独自站在二楼的连廊上,眼望月空悲戚,院坝里传来光莲的哭喊声:“弟娃,你不能去,不能去!”传来老憨的祈求声:“少爷,我求你了,夫人没发话你是不能去的!”

她回目下望,院坝里,常光莲、老憨、桃子等人死拉住苏醒过来的常光圣。常光圣跟她学过武功,手持大刀,如同一头怒狮:“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老子要去砍了那个老妖婆!”

“光圣,”她沙哑声喊,“你上来,妈有话对你说。”

常光圣疾步上楼,扑通下跪:“妈……”

她扶起儿子:“光圣,我们去堂屋。”

母子二人走进堂屋,儿子坐到母亲身边。

她竭力平息悲伤和怒气:“圣儿,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能再伤人再死人了。妈已吩咐老憨和桃子布置灵堂了,我们为赵燕祈祷,祈祷她去天国安息。”颤抖手,将佛玉交给常光圣,“儿子,这佛玉你得要珍藏好了,留个念想。”

常光圣接过佛玉,泪水糊面:“我的赵燕……”

她心痛如裂,抚儿子的头,陪了儿子一起悲伤。女儿常光莲端了热饭菜来放到桌上,双目闪闪:“弟娃,你陪妈妈吃夜饭。”说完,挥泪出门。

常光莲出堂屋后,回到闺房里伤心落泪,浓愁满腹,扑打折扇解热驱愁。看“包天戏”后的那个夏天,赵家的独儿子赵庚弟到“小荣丝绸夏布坊”来找她,是个黄昏天,就她一人在。每日收工之后,细心的她都要在工场里检查一遍,方才放心地锁门离开。她锁好门转身时,就看见了赵庚弟。小时候他俩常在一起玩耍,还有常光圣、赵燕和赵莺,一起唱儿歌,唱:“黄丝黄丝蚂蚂,请你外公外婆来吃嘎嘎(肉),坐的坐的轿轿,骑的骑的马马。”唱:

一去三五里,赵常是两家。

水土紧相连,桃红李白花。

绿枝吐新蕾,花开树丫丫。

是那个算命先生教他们唱的。“哇,是赵哥啊,你咋来了!”她笑道。赵庚弟刷地打开手中的折扇:“天气热,我给你送折扇来。”她接过折扇扇风:“呃,你好久来的?”赵庚弟笑:“我来好久了,见你在忙,就没有打搅你。”“来就来了,啥子打搅的。”“是你教会我做折扇的,这把折扇是我亲手做的!”她使劲扇风:“做得可以!”母亲在闽西老家时就会做折扇,也教她做,很受这里的人喜欢,母亲和她就做了折扇到县城里卖,买的人不少。学做的人家也多起来,竟远近闻名。“嗯,赵哥,你这黄竹扇夹做得不错。”她道。“当然不错。”赵庚弟很得意。她乜他笑。二人边说边走下山坡,走到濑溪河边,沿了河岸走。

垂柳、流水、田土、房院、白塔、远山,夕阳,山乡的黄昏如诗似画。

赵庚弟说:“你咋不看折扇上的字?”

她就看折扇上的字,念道:

朝辉映杨柳,歌咏此生缘。

爱看客家楼,莲与枝相连。

“我写的,好不?”

“好,字也写得好。”

“晓得是啥子意思不?”

“哼,考我,不就是喜欢我们家那土楼嘛。”

赵庚弟哈哈笑,比出小指头:“你呀,只猜对了一丁点儿。”她问:“你说,是啥子意思?”赵庚弟说:“你个人想。”她想,想不出是啥意思:“哎呀,人家想不出来嘛。”赵庚弟坏笑:“这是首藏头诗。”她读过藏头诗,就从右至左横看每一行的第一个字,念道:“朝歌爱莲。”不解其意。赵庚弟拍手笑:“对,赵哥爱莲,赵——哥——爱——莲!”她细想,羞红脸,击打他:“你坏,个坏蛋!”走上大荣桥,看见银光闪闪的白银石滩,止住了步子,“赵哥,我要回去了。”她知道,如是被他姑婆看见要遭骂的。那之后,赵庚弟不时来看她,一来二往,俩人产生了感情。

此刻里,她好犯愁,小弟跟赵燕相好竟使她丢了性命,好可悲好可怕!目视赵庚弟送给她的折扇,默诵折扇上他写的那首藏头诗,心里酸甜苦涩,忐忑不安。她眼前闪现出大荣桥下银光闪闪的白银石滩来,赵庚弟给她讲过白银石滩那巧儿与赵六生死情的故事,哀泪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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