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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叶

第5节

从化妆室出来,回座后,冬子尽量以开朗的声音说:“我们该走了吧?”

“已经要走了?”

“十一时过了呢!”

“刚刚说的话让你不高兴吗?”

“不,不是的。”

冬子有预感,继续和船津在一起,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会崩溃,最好是现在就分手。

“你不是说过今天要慢慢喝吗?”

“可是,已经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

“不,我送你。”船津生气的说着,站起身来,默默走出店外,拦下计程车,说:“我送你。”

车子前进后,冬子问:“生气了?”

“没有。但,你一直都没有真心听我的话。”

“不是的,我都很认真在听。”

“那么,为何突然要回家呢?我才刚提出来,你就拼命逃避。”

“错了……”

“可是,我们明明才谈到一半,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讲了太可怕的话。”

“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美国,为何可怕呢?我又不是要带你去那边后就把你甩掉。”

“这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害怕。”

“我完全不懂。”

“没错,你不会了解的。”冬子埋坐在座位上。

船津很单纯,似认为带自己所爱之人同行乃是理所当然,才会如此认真的说话,但,冬子却害怕这种认真。如果自己相信而答应同行,等他以后清醒时,要怎么办呢?

自己目前看起来还很漂亮,但,终有一天会褪色,露出本来的样子。而,船津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和贵志交往之事、丧失女人最重要的器官之事、年纪比他大两岁之事,这些,现在或许能原谅,以后很可能无法原谅,届时,自己将成为他憎恶的对象。

而,冬子不想尝到那种悲惨的滋味,如果那样,不如现在就自己承受痛苦。

车子由大马路驶向参宫桥车站,四周都变成狭窄的商店街。

在晚上十时以前,这里还非常热闹,可是现在几乎所有商店都已打烊,只有小料理店仍亮着灯光。

过了这一带。往上爬一段缓坡,就是冬子的公寓住处。船津已送过她几次,知道得很清楚。

“啊,这边就可以了。”上了坡,冬子对司机说。

船津慌了,望着冬子。“我也下车。”

“可是,已经不要紧了。”冬子下车。

船津也跟着下车。

“你想做什么呢?”

“不……”船津困惑的征立着。

“今天就在这里分手吧!”

“可是,或许就这样不能再见面了……”

“距离你去美国还有一段时间吧?”

“大约半个月。”

“那么。我们可以再见面一次。”

“可是,我希望你尽快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在深夜里,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冬子慢慢开始走向右手边的小路。

“如果你今夜不回答,我不回去。”

“可是,我方才应该已经拒绝了。”

“不,你还没有肯定拒绝,只是说你害怕。”

“所以……”

“可是,害怕和这件事有关联吗?”

“我尚未放弃。”说着,船津停下脚步。

深夜的小路上有一排街灯,冬子凝视良久后,回头。瞬间,船津搂住冬子肩膀,抱紧她。

“不行……”冬子转过脸。

但,船津用力抱紧,寻求她的嘴唇。冬子脸左右摇晃,缩着脖子,但,最后还是被对方吻上了。就这样,冬子在船津怀里听着远处的车声。

不久,船津放开了。但,冬子没有抬起脸,仍埋在船津的胸口。

“和我一起去吧!”

“去美国,住在一起。”

在冬子感觉里,那就像是风声,在远处吹拂的风,与自己无关。

“可以吗?”

冬子慢慢摇头。

“为什么不行?”船津追问。

“因为喜欢你。”冬子肯定却低声回答。“因为喜欢,所以希望就这样分手。”

“我不明白。”

“就算你不明白,事实仍不会改变。”

冬子知道自己的声音随风消失了。

电车过了。四周又恢复静寂,距两人下车处已有四、五百公尺吧?再继续往前走,就碰上平交道了。

“回去吧!”冬子在大样树枝极伸展出的墙角停住,往回走。

雨完全停了,但是石墙和人行步道仍旧湿漏。船津默默跟在冬子身后。不久,道路往右弯,可以见到冬子的公寓人口。来到门口的白色石墙前,船律轻轻叹息。

“累了吧?”

“不……”船津轻轻摇头。

冬子忽然觉得就这样要他回去似乎太残酷了。或许从此再也无法见面,即使还有半个月他才前往美国,他却不会再来找自己……一想及此,冬子也有点难舍了。

“要进来休息一下吗?”

船津很不可思议似的望着冬子。“可以吗?”

“如果只是喝杯咖啡……”

进入后,左手边就是管理员室,对面则是整排的信箱,冬子至信箱拿了广告信函和电话费收据后,走向电梯。

两部电梯都停在一楼。冬子进入右边的电梯,船律跟着。电梯门关闭。

望着指示楼层的数字灯闪动,冬子寻思:为何会想让船津进入自己家呢?既然打算分手,在公寓前后就应该分手了。

开门,进入后,冬子走向梳妆台,看着镜中的自己脸孔。是有些倦怠难掩。

她轻轻拂高头发,回到起居室。船津正坐在沙发上,点着香烟。

“喝咖啡呢?还是茶?”

“咖啡。”

冬子点头、走向厨房。

“你去美国也要租住公寓吗?”如果沉默不语,心情反而为不静,冬子极力以开朗的声音,问。

“我打算暂时和朋友挤一下。”

“那就不会寂寞了哩!”

“可是……”船津开口,想想,又把话咽了下去。

冬子冲泡的咖啡,置于茶几上。船津不加糖,喝着。

“是即溶咖啡,很难喝吧?”

“不,很好喝。”

“没有其他东西了,要吃蛋糕吗?”

“不,不必了。对啦,你在家里也自己做饭吗?”

“当然了。很奇怪吗?”

船津环顾四周。“可以问一些奇妙的问题吗?”

“请说。”

“所长也来过这儿吧?”

“不,没有。”

船津还是有所不安的环顾四周,问:“今夜为何让我进来?”

“为何?只是想到你陪我这么久,可能累了。”

“不对,你一定是同情我,觉得我可怜吧?”

“不是的。”

“可是,让我进来我已经满足了,这样我就可以毫无遗憾的前往美国。”

“到了美国,要记得写信给我。”

“好的。不,这可不行,我去美国是为了忘记你。”

“这样太……”

“你好像还不太相信,但我真的是为了忘记你才去美国的。”

“到了今夜,我已真正死心了。”

“要听什么音乐吗?”冬子觉得喘不过气,站起身,走向书橱间的音响前。“保罗·莫利亚可以吧?”

冬子回头,但,船津已经站起身来。

“我要回去了。”

“要回家了?”

“是的。”船津颔首。

冬子挡在他面前。“怎么回事?”

“已经很晚,我该回去了。”

“有什么事吗?”

“没有。”船津在脱鞋间前轻拍后脑。“因为继续待下去,只是更痛苦而已,而且,像上次一样,不知道自己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你是个坏女人,我要求什么你都不接受,却又诱我进来你家。”

“我没有这种意思,只是以为你累了……”

“如果讨厌,干脆直接说出来,那样我还能死掉这条心,我不愿牵牵扯扯的,很痛苦。”

“我……”冬子并非在戏弄船津。今天本来也想分手,却又有些寂寞,才邀他进来家里,这点,即使有些任性,却绝非出自恶意。何况,她对船津的确有好感,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爱情,但,喜欢是一定错不了。

“对不起。”虽无恶意,不过若结果会让对方痛苦,还是必须道歉!“我不该邀你进来家里。”

“冬子小姐……”船津忽然叫着,张开双臂想抱住冬子。

冬子慌忙想后退,但,船津已经抱住她了。在短暂的抗拒后,冬子接受船津的热吻。

不久,船津的嘴唇离开,深吸一口气,苦闷似的喃喃说着:“给我……”

“请你给我。”船律的声音如热风吹向耳内。

冬子是第一次听到男人如此苦闷、炽热的声音。

“拜托你。”船津哀求着,而且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在炽热的声音冲击下,冬子内心逐渐动摇了,开始觉得答应对方也没关系,因为,他是那样渴望……

船津的脸再度靠近,但,冬子已不再逃避了。这似乎反而让他有些困惑,放松手臂的力气,却又马上再抱紧,说:“我想要!”

冬子闭上眼,内心在说:“怎么样都无历渭了,既然这样渴求,给他也可以……

船津或许察觉冬子的心情吧?他吸吮冬子的嘴唇,手移至她胸前。

“等一下?”冬子头往后仰,低声说。

就算同意把身体给对方,这样也未免太煞风景了,光线这么亮,脚边有沙发和茶几。如果是贵志,会先轻轻关灯,然后反复爱抚,让冬子亢奋起来,再抱她上床,不让她因羞耻而失去兴致。

但,要求年轻的船津做到这些可能很难!

“把灯关掉……”

船津慌忙环顾四周,发现门口柱子上的开关,伸手。

灯光熄灭,房内暗了下来,只模糊能见到窗边的矮柜和书桌的黑影。

“可以吧?”

“……”冬子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也不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船津用力抱紧,脸孔贴近。冬子闪避他脸孔的同时慢慢往里面的卧室后退。卧室有床,也有橙色灯罩的大型台灯。若是贵志,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抱她进入,但,船津虽明知里面有床,却仍似没有勇气进入。

“不行的。”

“不,我不会放开你了。”

冬子的抵抗目前已只不过是诱惑船津的一种手段。在一阵推拒之后,船津终于鼓足勇气,拉着冬子往床边走去。

“不要……”冬子低叫。

但,船津已经无法停止了。此刻的他或许已变成动物,脑海中想的只是征服对方。他粗暴的打开冬子树衫的前襟,冬子拯起肩头,让袖管从手臂褪下。紧接着,他的手伸向裙子,冬子马上察觉到下半身暴露在夜晚的空气中。这时,船津拉掉领带,脱了长裤,扑上来。

“冬子小姐……”他的声音沙哑。

冬子闭上眼,此刻,反而是她在等待了。如果这样的身体也可以,她随时能够献出……

但,不知何故,船津却没有立刻压到她身上。

冬子悄悄睁开眼,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紧要关头,难道他困惑、犹豫了?他总不会还是处男吧?

冬子静静等着。六月中旬,虽然不冷,可是赤裸着身体却令她不安。船津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冬子轻轻伸出左手,想拉被推到一旁的毛印毯盖住身体。

瞬间,船津慌张的抱紧冬子,口中低叫着什么,脸孔埋在冬子胸前。

“怎么啦?”

船津没有回答,只是疯狂级摇头。

“船津先生?”冬子惊讶的想爬起。

船津在她胸口喃喃说道:“不行的……”

“不行?”

“我……”他突然离开冬子,趴在床边。“不行的,不行。”

他恨恨说着,双手抓住床单,摇头、双手不停颤抖,好像小男孩在撒娇。见到这情景,冬子才终于明白他是性无能!

扯着头发、轻声叫喊,船津已无先前的粗暴,只表现出对自己的难堪和屈辱,失去全部自尊心,恰似海藻般趴在床缘。

冬子伸手摸船津的头,像在哄婴孩般,说:“没关系,就这样静静的,不要动。”

直到刚铡为止,冬子已准备好要把一切交给对方,却忽然有如此巨大转变,内心忍不住感到有点空虚,但是并不觉得多大痛苦,毕竟,她的体内仍未强烈燃烧,只是认为,如果对方无论如何想占有自己的身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而,此刻见到静止不动的船津,她反而产生深刻的爱意,甚至比肉体互相结合还更为亲密。

“你一定会笑我吧?”趴着不动,船律喃喃说道。

“没有这回事的。”

“那样强烈的要求,居然没办法……不过,不是这样,我并非性无能!”

冬子默默将毛巾毯盖住船津的肩膀。

“你没必要同情我,和别的女人,我……”

“我知道。”

“不,你不明白。”船津抬起上半身。披好毛印毯,转身。“我是因为所长。”

“想占有你的瞬间,眼前却浮现所长的脸,所以……”船津的肩头不住轻微颤动。“所以我想到自己必须努力才行。”

“努力?”

“因为你一直都是和所长……所以我觉得不能输他,一定要……结果……却忽然……”

“别再说了!”

“我真的想要你。”

“我知道。”

“你无法明白我的心情的。”说到这里,船津以毛巾毯蒙头,哭泣出声。

冬子全身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思索船津讲过的话。船津说想占有自己的瞬间却变成性无能的理由是因为想起贵志的脸,但,冬子却不了解男人这种微妙的心理和肉体的关系。

不管喜欢或讨厌,女人皆是能接受男人,即使被讨厌之人强迫,也能进行性行为,甚至因而怀孕。可是,男人好像就不行了。厌恶对方时当然不必说,就算喜欢,一旦被其他念头影响,也可能一蹶不振!

这和年轻或体力无关,完全是精神方面的缘故,亦即,脑海里一旦有某种错综情结或不安,就会变成性无能。或许,当身心无法合一的专注投入时,女人的身体会籍“性冷感”来反应,而男人则化为“性无能”。

假如是这样,则男人岂非更纯真?男人的身体也更能敏锐感受性行为?

而,此刻冬子对船津感到强烈爱意,也许正是因为这点吧!拥抱比自己年长、而且是和擅于性爱技巧的男人有肉体关系的女性,船津可能因此产生怯意,怕自己比对方差劲而被嘲笑,怕无法赢过那男人,结果这种不安导致出现性无能。

很明显,即使在想进行性行为之时,贵志仍未能从船津脑海中消失,不,不仅未消失,甚至还更鲜明浮现。船津是不战而败给了贵志的幻影!

但,或许这也正是船津的纯真吧!若是中年男人,根本可以毫.不在乎,但他却困惑、苦恼,进而变成性无能,这中间有着年轻的脆弱!

问题是,船津怯惧幻影的悲哀或许和冬子的情形相同,她也是。

因为怯俱无形之物而失去性的欢愉。

“这样就好,没关系,抱紧我。”冬子轻轻将自己的身体贴近船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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