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难道是小叔这几年办小化工厂发了点财,让他那个记仇的后妈也忍不住想贴上去弄些好处?吴越没有吭声。
“你姑姑一家也来呢。”听不到儿子的回应,吴庆荣赶紧加上一句。
姑姑吴庆芳对他是好的,也疼惜他这个从小没妈的侄儿。尽管姑姑在他出生前就去了内陆城市支边,并在那儿成家生儿育女,但每年总会想起寄些东西给他,衣服啦、书包啦,一直到他上大学。
“好吧,我去。”吴越挂了手机。
那头,吴庆荣松了一口气,他明白自己弟弟留饭的用意,一是招待远道而来难得回老家的姐姐,二是向他们炫耀。当年为了几间乡下的祖屋,弟兄反目,他也一直咽不下这口怨气,而他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二十多年来被他忽略的儿子——吴越。
六号是大年夜,三号犯人就停工休息了。
监区大门挂上了大红灯笼,正对公路的细石子路两旁插满了彩旗。不时有装满鱼肉的大卡车从公路拐向三大队。
犯人大浴室的水烧得热热的,三个中队的犯人排着队,依次进入,洗涮一年的晦气。
过年这几天,伙食的标准大大提高了,犯人大伙房整天飘着香味。一些行动自由的门卫犯时不时去张探一番,回来后再绘声绘色讲给监房犯人听,惹得他们口水滴答的。
中队的监房也是张灯结彩,“欢度九七春节”的横幅系在二楼栏杆,四周用小彩灯装饰了,一闪一灭,倒也喜气。
吴越由中队统计犯朗鸿寒陪着,一个一个犯人小组转过来。只要吴越经过,不管手里在忙什么,犯人们都会自觉的放下,然后立正,恭恭敬敬叫一声,指导员好。
“缺衣少被的,全解决了?”
“指导员,一个不落。”
“嗯。”吴越点点头,“从今天开始,晚上十二点前收监。中队活动室全天开放,学习室放一台彩电,喜欢看电视的也可以进去看看。这几天,天气不错,可以组织几场篮球比赛,第一名中队有奖。伙食好了,要提防暴饮暴食吃出毛病来,这一点你要及时传达给每个犯人小组,落实到小组长头上……”
“好的,嗯、嗯。”
朗鸿寒边听边记录。
“我跟中队其他干部打过招呼了,春节期间,抽抽烟不作为违反监规狱纪处理,但是要注意场合,别当着干部的面肆之中,也得到了充分的尊重。
大年初一不出门,给自家的长辈拜年,初二女婿上老丈人家拜年,到了初三就是自由拜访,这是平亭过年的风俗,有句俗话又叫:拜年拜到大麦黄。可见走亲访友持续时间之长,之频繁。
登门拜年空着双手绝对不行,一两盒保健品、一两箱水果少不了,客气大方些的还要拎几条烟、几瓶酒。
没有谁年前就备下这些东西,都是走亲戚时,就近买了上门,省心省力。所以平亭的大小商铺一到初三就早早的放鞭炮开门迎客,过年的生意不做,那可要后悔一整年的。
大年初五正是拜年的高峰,平亭市区的大街小巷满是偕老带小拎着礼品的人群。市区的消费观念紧跟大城市的脉动,在家待客的有,但在饭店摆酒的更多。有些饭店只做这一季的生意,就足以应付大半年。
江南人家的生意更是火爆,包厢预定排到了正月十五以后,从小年夜开始,连大厅都是客满的,甚至把休息区也临时占用了。
十点半出头,吴庆光一家三口就到了江南人家。十几分钟后,吴庆荣和老婆万桂枝、小儿子吴飞带着姐姐吴庆芳夫妻两个也赶到了(吴庆芳住在大弟吴庆荣家,对这个近三十年没回老家的姑子,万桂枝表现了难得的宽容)。
“小弟,这个饭店很高档吧?”
吴庆芳虽然还没走进江南人家,但饭店停车场停不下,已排到马路两旁几十米外的轿车就足够证明她的猜想了。
“姑姑,那还用说。别看饭店不大,可档次在平亭却是这个……”没等老子吴庆光答话,吴建抢着翘翘大拇指。
“小弟,让你破费了。”吴庆芳有些过意不去。
“没啥,大姐和姐夫难得回老家一趟。”吴庆光摆摆手,瞥一眼站在一旁跟姐夫闲聊的大哥吴庆荣,特意提高声音,“三千五一桌,比平时是贵了些,不过新年新岁的,谁在乎多花哪几个?”
“三千五?”单田良吃了一惊,这些钱足够他和老婆吴庆芳一年的开支了,“小光,这也太浪费了。”
吴庆荣看看一脸得意的弟弟,又朝万桂枝看了一眼,见她正和弟媳聊得火热,就像以前没发生过隔阂似的,不觉眉头皱了起来,咳嗽几声想要让万桂枝收敛些热情,却又得不到回应,只得闷头抽烟。
“挣了钱不花,挣钱干啥?姐夫你说对吗?”看见大哥那吃瘪样,吴庆光愈加口气大起来,“三千五就能吃穷我?三万五也不算个啥。”
“那是,那是。从小看看到老一半,小弟从小就机灵,这不,改革一来,我和你大姐双双下岗,小弟你却有本事发财。”单田良很是感慨,转过脸向他老婆吴庆芳使个眼色,要她接过话头,把这趟回老家的真实目的提一提。
现在提适合嘛?吴庆芳回了一眼,继续和两个侄儿说话。
“小健哥,这摩托真神气,是小叔买给你的吧。”吴飞长的随他妈,远没有吴越帅气。他今年十八岁,这个年纪的小伙子看到一辆摩托车,那羡慕劲脸上可藏不住。
“铃木王,车价二万八,加税、牌照,驾驶、行驶证,七七八八弄到好上路一共三万二呢。”吴建光顾着炫耀,冷不丁瞧见吴飞已爬到他的车上,车笼头扳扳,油门旋旋,折腾的正欢,赶紧去阻拦,“下来,下来。车子倒了,一副原配反光镜要好几百!”
吴飞从小就被父母宠着,哪里看的懂眼色,还赖在车上不肯下来。
“小飞,还不滚下来!这车是你折腾得起的?弄坏了,把你老子卖了去赔?”老婆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儿子又这么不懂事,吴庆荣郁闷的要撞墙,伸手就去扯。
吴飞难得见老子发火,心里也有些害怕,一边老大不乐意的从车上下来,一边嘟囔,“动动就坏,纸糊的啊。”
“小孩子高高兴兴的,你找他不痛快,大哥干嘛呢?”吴庆光走过去,拍拍吴飞,“小飞,等会吃完饭,让你小建哥带你去体育场溜几圈?”
“好啊,好啊。”吴飞又高兴起来,跑到吴建身旁,“小建哥,行吗?”
唉……吴庆荣低着头摇了摇。
“大哥,小越怎么还没到?”吴庆光看了看表,“这都快十一点了。也难怪,劳改队那地方,车少,班次少,别是没坐上车?”
“那就别吃边等?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再说做小辈的能让长辈们等着?”万桂枝插话道。
“不行,不行。”吴庆芳摇手,“一家人齐了再开席,小越没到,我们先吃算个啥事。”
大姐既然发话了,吴庆光虽说心里不情愿,也只得等下去,不过,他以频频抬起手腕看表的方式,表示他的极不耐烦。
吴越其实早就到了平亭,只是先去了干爸肖党生那儿。大年夜没能陪着干爸过,他心里总是觉得愧疚,坐着,聊着,也就忘了时间,直到肖党生催他起身,才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