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瞎子一口咬定这就是爱情，打点滴时老人们也认定清风喜欢我，经他们这么一点拨，我也觉得有点像这么回事。
近一年来我和清风之间发生了太多故事，从军训开始就频繁交集，我其实也并非没有想过牵她的手。只不过，和燕燕相比，我总觉得对清风缺少那种牵肠挂肚的思念，可惜燕燕太遥远，我也难以启齿表达爱慕。
在宿舍修养那一周，我不顾医嘱，挤出任何可能的时间疯狂读路遥的巨著《平凡得世界》、《人生》，困了就斜靠在床头梳理往事。耳边回放着高阳在礼堂时说的话，我们总是在追求爱情，却往往错过；我们曾真正拥有过爱情，却不懂得珍惜。
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清风的影像，她总是默默支持着我，包容我的狭隘和无知，我为何要消极等待？难道要像高阳所说失去后才懊悔不已吗？我们之间走那么近，为什么不主动靠近她？
琢磨了好久，我终于明白了我对你的那种感觉，只是惊鸿一瞥、一眼千年，与其说我爱上你，还不如说我爱上了爱情本身。时光荏苒、地域变换，这种感觉是否还会鲜活？
我开始关注尹维在女友面前的一举一动，开始收集怎么哄女孩子的招数，走在校园里也开始东张西望，看见有情侣我就会故意放慢脚步，听听他们怎么说，看看他们怎么做！我不想在表达时以及以后相处中闹笑话。
有了这种想法，自己倒开始心虚起来，一个人在宿舍都能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我设想了食堂吃饭、教室自习、操场相遇好多种表达爱情的场景，我选择下课时游荡在教室附近，在饭点徘徊在食堂旁边，密切关注清风的起居饮食，以便伺机寻找表达的机会。
我两次找到她单独就餐的机会，食堂人来人往，我拿着饭盆跟在她后面，就跟做贼似地忐忑不安，我本来打算先跟她坐一起吃完饭，然后借口找个机会约她去军都山爬山时表达，但两次都以我临阵脱逃告终。
那是让我特别闹心的一周，我一面暗暗自责自己无能，一方面却感觉到表达的欲望越发强烈，清风的所作所为还有高阳的话语交替着强化这种欲望。内心像翻江倒海可是行动却远远跟不上，我被折腾得够呛。
好在上次冲突被尹维打成“独眼龙”后，他们就集体消失，瞎子早出晚归上课，我就跟神经病一样在宿舍里或喃喃自语，或踱来踱去，或侧卧发呆。思前想后，我决定采用递纸条的方法。
清风曾告诉我她很喜欢林清玄散文，我特意去新华书店选购了一本《林清玄散文集》，然后工工整整誊抄了一首仓央嘉措的诗歌《那一日》夹在书里，在扉页多此一举写上几个字——“好书共欣赏，赠清风同学。”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任尚、钱进在启运体育馆门前锻炼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后来不得不将队伍挪到游泳池旁边的操场上，蜗牛见一次就唠叨一次，瞎子呢，听见蜗牛唠叨一次就骂一次。
杨洪破天荒主动找过我一次，好久不见，这小子变化挺大，感觉个子往上窜了一大截，新理的毛寸让他显得比较老成，也随和得多。他告诉我说阿全从青岛给他打电话要我的联系方式，说有很多事想跟我聊聊。
陈崇从老家回来后更加沉默不语，由于无休止的冲突，宿舍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派，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不是，有好几次我都想上去问问情况，可是他把头埋在王小波的系列丛书里，给我的背影就像是拒绝。
这天下午，蜗牛兴冲冲过来找我，说学生会文联部请了个当红歌星来礼堂演出，他通过学生会老乡关系弄到两张入场券，问我有没有兴趣，这正是我的爱好，于是当仁不让就抢过来一张。
昌平确实是个文化匮乏之地，即使是三流歌手也让礼堂爆满，很多拿不到入场券的同学就站在门口磨嘴皮，文明点的摆事实讲道理，豪放点的就骂骂咧咧。
我和蜗牛最在第四排，按道理还算是个不错的区域，无奈被前排一对情侣给搅得雅兴全无。你搂搂抱抱就算了，非要把手到处乱动，你亲亲吻吻也就罢了，非要把声音搞那么大。
“兄弟，你和那个冲天小辫是不是也这样？”蜗牛突然贴到我耳朵边问我，而且笑得极为猥琐和**，“羡慕嫉妒恨啊。”
台上那位长得一副苦相、脸上全是月球坑的歌手一曲唱完，很是陶醉地晃来晃去装逼，突然将话筒一指：“喂，哥们，你女友长得真性感，能不能让我玩玩？”
聚光灯马上投到我们前面那对搂得正紧的情侣身上，全场瞬间安静，目光齐刷刷射到聚光灯下。
本以为那人高马大的哥们会站起来问候“月球坑”的老妈，谁知道这哥们竟然高声吼道，我没意见！那女人也娇滴滴尖着嗓子叫，我也没意见！
全程瞬间沸腾，叫骂声此起彼伏，“月球坑”还一脸的放荡喃喃自语，就听见侧面一阵喧嚣，安全出口处自动闪出一条路上，人群中有人小声惊呼，姜书记来了！
“把灯光给我打开！”姜书记果然是姜书记，嗓门够大，“赶紧给我把灯光全部打开！活动马上结束，其他系的同学请顺序离场，经济法系同学全部留下，现场开大会！”
那歌手一脸沮丧灰溜溜退场，姜书记威武地站在台中央，一句话也不说，脸上愤怒得五官都有些变形：“辅导员呢？学生会干部呢？成何体统？简直伤风败俗！”
“来了来了！”刘大妈扭动着水桶腰气喘洗洗上台，“唉，这些孩子，我高血压正在医院打吊针呢，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事。”
“简直就是伤风败俗，简直就是败类，简直就是垃圾！”姜书记每说一次“简直”就使劲挥一下右手，右边身子也跟着晃动，“你们为何要自取其辱？你们作为堂堂的政法人才国家栋梁，为何要任凭这等垃圾来玷污？”
我前面的那对情侣恨不得把头都贴到屁股上，蜗牛轻轻拉我直呼过瘾。
“歌星，依我看就是戏子嘛！有什么了不起？”姜书记越说越带劲，“他有什么资格说玩我们的女同学？”
“这可不应该啊，不应该！”刘大妈一脸的焦虑，随声附和。
“你们，你们，你们，都已经丧失了一个政法人才必须具备的正义感！”姜书记用右手随处指点了三下，所到之处瞬间就只看见黑压压的脑袋，“如果这个垃圾侮辱的是你的姐姐或者妹妹，你们会怎么办？”
姜书记声音越来越高，拿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就不断重复着你们会怎么办？嗯？怎么办？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我就跟蜗牛说，要是侮辱我亲人或者女友，老子就上去揍死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周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身上，原来我在说这话的时候，刘老师正好示意大家安静，我的声音就显得特别清楚。
“这位同学，你说什么？”姜书记往台前走了几步。
我嘴里一边喃喃自语说没事没事一边赶紧低头，心想他妈的又惹祸了！周围有好事者就替我回答：“他说要上去揍死他！”
礼堂复又安静下来，安静得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脏。我瞅了一眼刘大妈，只见她的脸变得铁青，眼睛里射出寒光，恨不得把我给撕掉。
我有攻击他人的“精神病”前科，属于刘大妈重点关注对象，这次看来又该倒霉了。蜗牛在一边不听唠叨，说你怎么那么冲动，你自己找事啊！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只能听天由命了，我抬头长出一口气，眼睛斜瞪着前面这对罪魁祸首。
“说得太好了，就是揍死他！”姜书记把举了半天的手劈下来，“无论是从男人角度还是从维护正义角度，揍他一点都不为过。”
人群中一阵哄笑，刘大妈的脸舒展开来，赶紧拍巴掌让大家安静下来。
“为这事打架，我绝对不会给你记大过！”姜书记一锤定音。
多年以后，姜书记关于“月球坑”的论断一语成谶，苦瓜脸多年之后多次吸丨毒丨被抓，真的就成了垃圾、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