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我从审讯室被带到了接待室，一个中年女警递给我一杯水，拉张凳子坐在我前面关切地问：“脸给蹭破了一点皮，没事吧？”

我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我没犯事！怎么随便就抓人？”

“实在对不起，同志们把你当成了那个女嫌疑人的同伙！”女警把我的书包放在我旁边椅子上，“真对不起，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

“女嫌疑人？”我至今还是一头雾水，“谁是犯罪嫌疑人？”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女丨警丨察很惊讶，“她是诈骗犯，你不知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把笔录给做了。”

“你们搞错了！她是我姐姐，她丢了很多年，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我觉得丨警丨察简直就是黑白颠倒。

“她已经招了，团伙有三四个人，专门冒充丢失的亲人诈骗钱财！”那丨警丨察平静地说着。

“不可能吧？！”这消息对我来说却不啻晴天霹雳，不过还是心存侥幸。

“你被骗了多少钱？”女丨警丨察旁边一小年轻严肃地拿着笔问。

我感觉到一阵灰暗，这过程就像梦境一般虚幻。受骗的感觉就像捧出的心被践踏，身体被整个抽空，我摇摇晃晃站起来，胡乱擦了一把汗水，抓起书包就要往外走。

“喂，你先别走！”那女丨警丨察追了出来，“你还没签字确认呢，我们已经通知你们学校，他们会来接你，估计快到了。”

我浑浑噩噩走出分局大门，太阳已经偏西，天空有鸟群飞过，可我却感到绝望感到浑身冰冷，我看着车来车往可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那是一种极度压抑的沉重感。

来接我的是刘大妈、江洋和瞎子，三个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刘大妈看我的眼神很淡定——我说过早晚会闯祸，瞎子看我的眼神则有些得意——老子给你说过不像你姐姐；江阳看我的眼神则有些复杂，既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刘大妈唠叨了一路，叽叽咕咕苦口婆心，但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脸上蹭破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我低着头掸裤子上的灰土，不知道以后怎么抬头见人，这事丢人丢大了。

回来后我在宿舍足足坐了一个晚上，感觉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过就是没一点胃口，江洋、尹维很知趣地回避，蒙俊、齐容、晓帅和蜗牛他们陆续过来串门，都没直接安慰，故意东扯西聊一番就回去。

我一宿没睡，浑身上下酸痛发热，脑子却异常清醒。凌晨时分，嗓子有异物感，我知道扁桃体又来问候我了，自懂事时开始，慢性扁桃体和咽炎就一贯喜欢齐犯。

久病成医，我挣扎着爬起来喝水吃药，按照土办法用手指蘸着唾液使劲拉扯脖子，据说这样能够减轻症状。熬到天亮，我勉强喝了一碗粥就往校医院赶。

这是我常光顾的地方，门口那小护士见我病怏怏过去，给我一个微笑，明知故问：“又是耳鼻喉科吧？”

“嗯！又复发了！”我对她心存感激，每次她都会帮我。

“挂号的大夫暂时不在，你直接去耳鼻喉科去找大夫就行，今天人少。”小护士冲着我背嘱咐。

我轻车熟路进了耳鼻喉科，很不好意思：“大夫，扁桃体又发炎了，能给我打针吗？”我不敢胃口太大，商量着问。

“这不行！”大夫公事公办，“按照规定必须先用药才能打针。”

“我这属于慢性，吃药不管用，得打青霉素。”我继续磨。

“那也不行，即使可以注射，也得先注射庆大霉素，怎么可能给你直接用青霉素？”大夫龙飞凤舞给我开了一张处方。

我极为郁闷，捧着一大堆药出医院大门，都懒得看小护士一眼。我把金嗓子喉宝留下，其他诸如红霉素之类的药全都扔进垃圾桶，这些玩意儿根本不会缓解我的疼痛，反而会让我的胃越来越糟糕。

我在“尿坑”边转了好几圈，又在小护士心照不宣的微笑中迈进校医院大门，贼溜溜地避过上午那位挺抠门的大夫，找到另一个科室提心吊胆地坐下来。

终于，我如愿以偿地注射了青霉素，这药在肌肉中很难散开，只要扁桃体一犯，屁股上就会有好多包，只能在偷偷摸摸用热水敷。

青霉素还有一特点就是相当疼，即便如此，每次打完针我都感到无比快乐和满足，虽然蹑着屁股走路很不雅观。老有所养，病有所医，这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不过注射也未能奏效，扁桃体还是悲剧地化了脓。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中年女大夫来给我扎针，看见我手背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很是怜爱地说：“唉，可怜的孩子！千里求学，要是父母知道常打吊针还不心疼死啊？”

我尴尬地笑笑，她雷厉风行地扎好针后看着我反问：“难道不是孩子吗？我孩子今年也高三，马上就要高考！”

“就是孩子嘛！”旁边几个老头附和着。

“要是身体不适就马上叫我！”她叮嘱一句后就步伐轻盈飘到另一间输液室，幸福挂在脸上。

我们之间只有简单几句对话，但温暖却永久定格在脑海中。早已忘记她名字，可我仍记得她的容貌。毕业离校前一天，我专门去医院看她，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发自内心感谢对我悉心照顾。

几个老头不停咳嗽，有时候一口气喘不上来，恨不得头尾蜷成一团。我顿时觉得人生挺没意思，尤其是老了后真的就是风烛残年。

我不想说话，自顾自躺在病床上，回想起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像梦一样虚无，像闹剧一样无厘头。姐姐是假的，但瞎子的债却是真的，那骗子早就把钱都挥霍一空，这债我只能省吃俭用慢慢还上了。

我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一团麻，而生活总喜欢开点玩笑，动不动就来扯线头，每开一次玩笑，麻团就乱得无以复加。

“晓浩？就猜你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从神游状态拉回现实，清风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嗯。”我还对上次冷脸对我一事有些芥蒂，只是鼻孔应了一声。

“病了也没说一声，我也是听了同学议论，才知道你病了，病秧子我一猜就猜到你在这儿！”清风丝毫不在意我的冷漠，站在输液室门口不停解释着。

“你听见同学议论什么了？”我心里一凉，莫不是被骗被抓一事传开了吧？

“没什么！”清风的笑微微收敛，变得小心翼翼，“这也不是你的错！”

“阿亚最近在干吗？”我不想再提耻辱之事，顺口岔开话题。

“你问他去！”清风脸一下子沉下来，“我怎么知道他在干吗？我又不是他肚子里得蛔虫。”

局面一下子僵持，我觉得在老人面前弄成这样很不该，偷偷看了一下几个老头子，他们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眼睛看向窗外。我稍微放心，坐起来招呼她进屋子，但清风却说要开班会，把两个大富士苹果放我床头就匆忙离开了。

“年轻人，你女朋友？”离我最近的胖老头眯着眼问。

“不是女朋友，同学！”我从未奢求过爱情，它只存在于我的文章中。

“嗨，这姑娘对你还真不错！”另外一干瘦老头咳咳咳说，“比女朋友还关心你。”

众老头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倒把我给晾在一边。

恰好干瘦老头的爱人拧着水果来探望，老太太心直口快，听了邻居们的讲述，也加入到讨伐我的阵营，众人都认为我做法不对，回去一定要给清风赔礼道歉。

老太太一脸幸福：“小伙子，咱家老爷子可是学校老教授，年轻时曾留学苏联，比你还害羞、呆板，也不善表达，差点就错过了我。”

招架不住老人们的集体怂恿，我赶紧红着脸认错，并且保证回去以后一定去道歉。那女大夫来帮我拔针管，也笑着打趣，说孩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懂？这姑娘可是对你有意思呢。

我左手摁住右手背上的棉球，把苹果抱在胸前，沉思着走出校医院大门，觉得清风确实对我挺关心，她虽然对谁都这么大大咧咧，可是对我却粗中有细。

（第一百零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