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我刚无比失落走进宿舍,瞎子和蜗牛就挤上来问这问那。最后,瞎子一拍桌子:“感觉不对啊,会不会是……她对你怎么能这样冷漠?还有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们当然长得不一样,又不是同一个妈生的。”我本来就心烦意乱,看见瞎子很来劲,很不爽地扔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感觉幸福来得太快去也也快,姐姐都走了半天,我还就像做梦一样,身边的一切都似乎不真实。姐姐和我之间的那种距离也深深刺伤了我。
“不是你亲姐姐?”瞎子挠了挠头,双手一摊,“那你丫瞎鸡巴操那心?哎哟,恨不得每天都牵肠挂肚,茶不思饭不想,我以为真是你亲姐姐丢了呢!我看你是莫得事情干!”
“不是亲姐姐,但比亲姐姐还要亲,你懂吗?”我将生锈的玩具放回书架,“不懂就别乱说。”
“我靠,你还跟我抬杠了?”瞎子很生气,“还老子钱来!”
“好了好了,没啥事还能闹起来!?”蜗牛赶紧打圆场,“天气好,下午去水库路边溜达溜达去。”
我一直认为,生活不知不觉就改变了一个人,让人面对过去、现在活着未来时总会选择性记忆。选择性记忆有很多种,有人现在过得幸福就会遗忘过去之劳苦,过得潦倒却可能忘却过去之幸福。
骑车去水库的路上,瞎子的话在我脑子敲打很久,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可是脑子里有另一个自己在不断说服着,他说岁月之刀法毫无章法可循,它绝对不会雕刻出相同的沧桑。
当晚,我接到姐姐电话,在听到她声音那瞬间,所有的疑虑马上烟消云散。传达室空间很小,兄弟们都扯着嗓子比声音大,我们的通话内容很简短,大意就是告诉我她近期准备回贵州一趟,问我是否需要捎点什么东西回去。
两天后,我收到姐姐的来信,她在信中说希望回去前能够再跟我见一面,一再解释说那天确实来去匆匆,很多话都没机会跟我说,也因为过于激动,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她说看见我就给了她希望,本来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一无所有,可是突然之间就全都有了,拥有了弟弟和爸爸妈妈,感觉生活有了靠山不会再感到孤独。最后还鼓励我要好好学习,一定不要辜负家人的希望。
这几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江洋、尹维他们不知道躲哪儿潇洒去了,能够香香地做一个好梦,同时还帮母亲实现了多年的愿望,我感觉走路都飘飘然。
接到姐姐来信后,我一边省吃俭用筹钱,一边又开始准备着和她见面。我本来想去她工作的饭馆看看,但她拒绝了:“我不想让自己的弟弟看见这里杂乱的环境,每个人命运不同,你不想让你看了难受。”
瞎子见我通过各种途径省钱,就几次提醒我说额头的伤疤一般很难自然消除,让我短期内不要投入太多。但我记得瞎子说过他嘴角小时候也曾被轻微撕裂过,我还特意凑近研究了半天,并没留下明显痕迹。
天气渐渐变热,打牌的风气也蔓延开来,宿舍环境越来越差,白天我几乎就在教室度过,傍晚偶尔去文学社转转,把这个狭小的空间当成自己放松的地方。
这里曾是一间教室,后来专门辟为团体活动室。几十个小社团就挤在这里,墙壁四周站满了柜子。每到傍晚活动室都热闹非凡,总有社团聚集在一起开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精神放松不在于是否嘈杂以及吵闹声有多大,只在于氛围是否平等协调。在这件靠近厕所的废弃教室里,看着年轻的面孔争得面红耳赤,融洽得似乎自己置身于一个世外桃源。
临近劳动节,喧嚣的校园再次冷清下来。晓帅领着我去石油大学转了一圈,无比羡慕对我说,政法大学软硬条件条件都比这里差远了:“我正在学数学,硕士还是考理工科院校。”
我跟他开玩笑说:“你小子是不是在这里泡妞了?一天都见不着人影儿,以前好像看你也不是爱学习的料,这学期跟着魔一样,起早摸黑就往人家石油大学跑?”
晓帅笑而不答,岔开话题给我讲述高中时代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高考后就像大多数情侣一样迅速分道扬镳。
“不可否认,你是一个多情的男儿,但是——”我顿了顿继续揪住不放,“石油大学现在自习室都查证件呢,防政法大学学生蹭自习室,你怎么进去的?”
我们互相打趣着返回校园,走到一号楼前,看见清风跟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站在往一辆银灰色车旁,阿亚和另一个小伙子正往车上搬行李。
“好车!”晓帅轻呼一声,“高档车,咱学校有钱人太多了。”
我对车一点也不熟悉,只是觉得这车轮子真宽,空间也很大,比那种坐进去就跟得窝着的小车舒适多了。
清风无意间瞥过来,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大约几秒中。我正要张口打招呼,她却假装没看见我,扭头跟中年妇女亲昵地笑谈起来,挽住那中年妇女的胳膊撒娇。
晓帅未能发现我的异样,兴高采烈念出一长串轿车名字,然后滔滔不绝评价各种车型的性能,简直如数家珍。
我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走到五号楼下,情不自禁扭头,看见清风正往我这边看。
宿舍里只剩下我自己,窗外,爬山虎正在拼命生长,校园很少看见行人,只有开饭时候,烟囱才会“呼呼”冒烟。
我除了吃饭就是看余华的《活着》,有时慵懒地睡懒觉,偶尔也厚着脸皮去找杨洪蹭录像。掰着指头算计和姐姐见面,怀念瞎子和蜗牛缠在身边的日子。
人过而立之年,感觉日子像湍急的溪水,从太阳升起就扎入案头工作,从繁琐的事务中抬起头来已是下午,时间过得心里莫名慌张。可是青春时的日子却像缓缓流淌的河流,有时候挎着书包,看着悠悠的白云,时间大把大把充足。
劳动节后,天气陡然变得炎热,晚自习结束后,我拧着水壶疲惫不堪从教室回宿舍。走到食堂门口时,看见海报栏前聚集了不少人,个个义愤填膺在愤怒地议论着什么。
一贯打理得服服帖帖的的海报栏里,有不少海报在“哗啦哗啦”作响。光线比较暗,而我眼睛轻微近视,只顿足片刻就埋头匆匆往宿舍赶,一边走一边祈祷今晚大仙们可别再通宵打牌。
宿舍里依然战局正处于胶着状态,我心里一沉,心里暗自叫苦,假期好日子结束后,苦日子就该轮番上演了。
放下水壶和书包,我叹着气端着脸盆懒洋洋的去水房洗脸,窗外开始多了很多小喇叭的声音:“坚决抗议美国走狗的侵略行为!”、“血债血还!”、“反对惨绝人寰的野蛮行径!”
“外面怎么那么闹?”我不解地问旁边同学。
他正毫无畏惧地将一盆盆刺骨的地下水从头上冲下去,一边吸气一边对我说:“好像是说老美脾气不好,入侵南斯拉夫还‘误炸’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造成人员伤亡、财产严重受损。”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我觉得怒火冒上头顶,“这还有公平、正义吗?凭什么啊?真是天理难容”。
“晓浩哥,你还不出去签名么?”蜗牛冷不丁出现在我旁边,阴阳怪气。
“签名?”我把水让他脸上撒,“签什么名?卖身契?”
“严肃点好不好?!”蜗牛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抗议美国走狗的侵略行径啊,听说还要去美国大使馆抗议呢。”
反正牌局一时半会很难结束,我、瞎子和蜗牛仨就穿着拖鞋下楼。各宿舍楼还在陆续涌出人流,启运体育馆门前的条幅前已经拥挤得水泄不通,谴责之声不绝于耳。
“同学,你也来签一个吧!”我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一个女同学就递过签字笔赖,她声音沙哑但劲头十足。
我郑重其事地写大名,煞有介事欣赏了一番,觉得不是很满意,又辗转了好一阵,在横幅另一面瞄了个空地,很是认真地挥舞上大名。
本以为此事件很快就落下帷幕,反正也抗议了,也条幅了,偏安一隅的昌平校区也该偃旗息鼓。
可谁也没有想到,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口号声越喊越大,喇叭声也响越多。学校破天荒把电闸又给合上,昌平校区一片灯火通明。零点左右,校园里再次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