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她去蜀园餐厅,专门挑了二楼靠窗的位置,也没征求她的意见,一连点了四个肉菜,看着她狼吞虎咽,内心无来由的愧疚感略微减轻。
“阿姨带你走了哪些地方?”我胃里泛酸,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爸妈都以为你死了,这些年来,逢年过节一直在给你烧纸!”
“嗯?”她好像心事重重,听见我说话才反应过来,“离开家以后,我们走了很多地方,后来去了四川,一处好心人加收留了我!”
看见她轻描淡写的样子,我却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我那么急切想要见到她,那么想要和她说说话,可是她为什么无动于衷?是生活消磨了她的感情,还是她看透了人情世故?我不得而知。
“晓浩,不要哭!”她放下筷子,抽一片纸巾递给我,“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爸妈这么多年来都在找你,尤其是妈,一到除夕就念叨,说要是活着就该上大学或者嫁人了,要是死了,骨头都化成泥了。”我接过纸巾,歪过脸去,任由泪水流淌。
“我也想去看看他们,我也在寻找你们,可是我没有线索,离开时间太久,记忆都模糊了。”她顿了顿,迟疑了一阵,“而且,条件也不允许,我现在北京做工,每月扣除房租,余钱只能勉强够生活。”
“你成绩挺好的,后来没再继续读书吗?”我这是明知故问。
“我们讨饭走了很多地方,好不容易被人收留,可是阿姨后来生病了,我就辍学了。”姐姐语气没有一丝遗憾,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我使劲抽了抽鼻子平静下来,看着她低头吃饭,头发扎在脑后,亮出来的额头很平滑,小时候跟我抢玩具受伤留下的伤痕已经不见。
“你现在干什么工作?”我放下筷子,“很累吧?!”
“没啥文化,就在饭馆里打打下手!”她抬起头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有机会的话还是去看看爸妈吧!”我本来想责怪她居然只顾着吃饭,从没主动提及父母,但是听她说起她的遭遇与现状,我心里原谅了她。
“我也想去,确实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她终于放下筷子,“来回车费也是不小的开支。”
“我帮你垫付车费!”想也没多想我就脱口而出,缺钱的滋味我亲身体会过,三分钱确实难倒英雄汉。
“晓浩,你别这样,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哪能让你操心?”
“你就别管了,吃好饭你跟我去宿舍,我把车费钱给你,也不是什么好工作,索性就辞了回去陪他们多住几天!”我决定了的事就不容更改。
楼下传达室,我冲阿亚打了个招呼,把姐姐带到宿舍,让她先在我床上坐着休息一会儿,我去给她打盆水洗脸。
瞎子和蜗牛这俩孙子一直候在蒙俊他们宿舍,听见我开门就假装回屋拿东西,瞎子假装哼哼唱唱,蜗牛则装得不耐烦地催瞎子赶紧走。
俩人在宿舍折腾了好半天才空手出去,关门时蜗牛还故意咳嗽了一声,在我抬头看他时冲我使劲做鬼脸。
“你还记得这个玩具吗?”我从床头取下锈迹斑斑的玩具递给她。
“哦,当然记得。”她在屋子里四处走动着,“广播里提到过,怎么可能忘记?”
“记得当时咱们俩抢玩具的情形吗?”我就像个话痨子,恨不得把过去的事都全部倒出来,“你从门槛上摔倒,额头正好磕到锄头上,当场就血流如注,老头子差点没把我揍死。”
“哦,你说这事啊?”她好像一直都有心事,老是提不起精神来,“爸当时还真是舍得打你。”
“好像当时挺长的口子,还缝了针,现在没留任何痕迹。”我挨近她仔细去看她的额头。
“哎哟,小时候的伤口愈合都很快,一般很少留疤。”她往后躲了躲。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拉一把凳子坐在桌子前,就这样面对面看着她,怕她突然之间就消失。
“晓浩,这个怎么玩?”她摆弄着玩具。
“你怎么都忘记了?”我接了过来,“尾巴上顺时针扭动几下就能跳动了,不信你试试。”
“那倒不用了,十多年了都忘记了,哎!”她又心神不定站起来看了看窗外,“弟弟,我得走了,早上好不容易才请的假,晚上我还得值班,这一次见面不容易,以后机会就多了!”
本来还想再继续挽留,可又害怕耽误她的工作,我只好嘱咐她:“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我赶紧跑到蜗牛宿舍找瞎子借钱,瞎子笑嘻嘻给我抽了五张老人头:“这够不够?”
“够了够了!”我一把接过来倒回宿舍,姐姐已经拧好包站在宿舍门口,就等着我出现。
我把钱折好塞进姐姐手里,她也并不推辞:“晓浩,这多不好意思啊?还得弟弟救济姐姐!”
“姐,别这么说,见外了,差不多就动身吧!”我怕走晚了345支线人多,就一边领头往下走一边交代,“我地址都给你写清楚了,你就按路线回去保管能找到!”
在345支线公交总站,我又给她买了一瓶鲜橙多,叮嘱她要注意身体,动身之前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或者给我写一封信也行。
车开动后我紧跟着车跑了好几米,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姐姐吗?为什么被生活折磨得如此冷淡?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见比不见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