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刑法还在照本宣科着,那位老师对律师执业喋喋不休,满心欢喜与大家分享着她的战果。清风首先忍不住了,气呼呼挎着包出了阶梯教室,一会儿又折回来站在门口招呼我。
“找你呢,美女找你呢!”蜗牛**地推了推我。
我立马弄了个大红脸,忙不迭站起来,好不容易才从中间位置挤出去。
“晓浩,这课别上了,自己看书就行了,纯粹浪费时间。”清风还是气鼓鼓的,“去写海报吧!人家饭馆老板催着呢,弄完海报咱们晚上一起自习,还能互相讨论。”
“这不大好吧?!”我又开始犹豫不决。
我虽然认为刑法被糟蹋了,但也仅限于嘴巴上过过瘾,逃课对我来说有点过了。说白了,自己就是一个顺民,逆来顺受惯了,在不僭越底线的前提下,我从来不会反抗。
“是不是男人啊?哼!”清风脸涨红,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我我我……”我也被他逼急了,我可以不是勇敢的男人,但绝对是男人。
“去吧!我一会儿也撤。”瞎子从外头走进来,故意撞了我一下,还挑衅似的回过头来朝我坏笑。
社团办大白天几乎没有人,这里只有晚上才会人声鼎沸。在杂乱的办公室,清风调颜色,我在旁边泡毛笔,她风风火火的样子让我心慌意乱,好久都没能平静下来。毛笔落在纸板上就像锯齿,慌乱的内心时时涌出被信任的甜蜜。
中午时分,蜗牛和瞎子这俩孙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瞎子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就笑嘻嘻推门走过来,一脸坏笑地看看我又看看清风,胡扯一些废话后,貌似漫不经心地说:“真是郎才女貌啊!”
我正费劲地蹲在地上写菜品,被这话吓得笔锋都变了,重重一笔差点把“菜”字给写残,我的心脏跳得自己都听得见。
我偷偷瞅清风,害怕她会为此生气。没想到她只是微笑着问:“晓浩,你的同学吧?问问他们这版图设计得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珠联璧合!”瞎子跟捏一只鸭子似的紧紧箍着蜗牛,傻头傻脑就冒出这么一句来。
“你丫……”我惊恐万分地站起来,我本来想制止住俩孙子别再胡说,没想到情急之下脏字就出了口。
我又羞又怕,愣在原地脸颊滚烫,没意识到毛笔尖上上的墨汁一滴一滴掉在海报上。
“小心!”清风快速把海报从地上挪开,赶紧找吸水纸把墨滴给吸干,然后自作主张弄成了几朵梅花,倒也有几分味道。
我一边咬牙切齿小声让瞎子他们滚蛋,一边小心翼翼地偷偷瞅着趴在地上忙活的清风。幸福、羞涩和不安夹杂在一起,觉得有股重重东西压在胸口,
清风突然变得很开心的样子,一边若无其事地摆弄海报上的装饰,一边自言自语,脸上既没有绯红也看不见不悦。我左右不是地站在后面,心里像是犯罪一样过意不去。
“才子,我们吃饭去了,你们慢慢忙!”瞎子上来捏了我一把,故意把“你们”两个字咬得很重。蜗牛出门后又轻轻返回来,站在门口朝我做鬼脸。
楼道又恢复了安静,清风仍在一丝不苟地摆弄海报,我却好像成了多余的人。她一脸的平和与恬静,感染了整个不大的房间,我荡漾在甜蜜的河水中,陶醉得不能自拔。
“小浩,早点去吃饭吧!余下的活晚上再说!”我的思维正天马行空地游离,清风冷不防问,将我从精心营造的氛围中毫不留情地拉了出来。
“没关系,手弄得脏兮兮的,我还是一鼓作气给写完吧!”我扬起沾满各种涂料的双手,很不自然地挤出笑。
“要不我等等你!”清风把收拾好的包又放在桌上。
“不用不用,格子打好,小字写得很快,你赶紧去吧!”我慌乱回答,装模作样就要去写字,挥舞毛笔半天却无处下墨。
“行,那我有点事情就先走了,你记得早点回去吃饭,小心身体哦!”她拧起包从桌子对面走过来,弯腰蹲在我旁边,“你的字真漂亮!”
幸福再次冲昏我的头脑,不记得该说什么,也不敢正面看她,自顾自地朝远方笑了笑,不知道是接受她的夸奖,还是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表达快乐。
清风拧起包开门而去,我扭头看着她的背影,流线型的腿、舞动着的脚步,幸福和自卑同时涌上心头。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脚步往回走,我赶紧转过身来,假装正在忙活。
“晚上一起自习,咱们讨论刑法,自己给自己补课!”清风站在门口再次嘱咐我,“不准再放我的鸽子。”
我对爱情有渴望也有恐惧,卑微让我的爱情观蒙尘,我从不敢主动去奢想,但也不会放弃站在我面前的情愫。这种渴望与恐惧一直在拉锯战,最终勇气顽强地挣扎着从卑微的缝隙中成长。
但是最后我还是放了清风的鸽子。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中午回去之后与尹维他们发生了最为激烈的冲突。
我吃过饭回到宿舍,瞎子和蜗牛正窝在宿舍你看我我瞪你。看见我进来,尹维和江洋就打着口哨离开,蜗牛上来就拉着我开玩笑。
“死货,艳福不浅!妈的平日里看你胆小如鼠,没想到还就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瞎子晃着虎背熊腰流里流气,“我看你就是一闷骚男。”
“装出来的!”蜗牛接着说,“外表单纯老实,内心一肚子坏水”。
他们你一言我一局打趣着,我也并不辩解,手里抚摸着玩具狗,心里却充满了无限憧憬。
可是,这就是爱情吗?爱情是什么?我其实一点也不懂!我高三毕业离开家时,村里才有电视。我一直以为爱情是一整套体系,男女之间要成为情侣需要男生的表白和女生的接受。
可是我和清风之间,这算是爱情吗?会不会是因为我比较老实,做事也认真,让人觉得可以信任?那我和燕燕之间,也是爱情吗?我无法分清好感、暗恋与爱情之间的界限。
正当我们仨聊得正开心时,尹维粗鲁地推门进来,故意把架子弄得山响,嘴里不干不净:“午休午休,不是要午休吗?他妈的专门给腾出来,丫自己在这聊天快活!”
蜗牛一听这话就怂了,拿起衣服就开门溜了出去,我和瞎子就当没听见,躺在床上任其折腾。
“真牛,拿刀捅啊!靠,有那种吗?跟我玩!”尹维这话矛头指向明显。
我强压住内心的失望继续忍着,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满以为上次丢了匕首,大家推心置腹聊过一次后,我们还能当兄弟。
“别太狂,江洋是班长,他怕,我他妈不是,我不怕!”尹维越说越来劲,“小样儿,丫别以为你找了靠山,靠山也是傻逼,是纸山,一推就倒。”
“尹维,你想说什么?”瞎子翻了个身,“别指桑骂槐,要骂我吗?你直接骂好了,犯不着绕那么个大圈!”
“就骂你怎么着?”尹维冲到瞎子窗前,语气咄咄逼人,“你可以去告状,你可以玩阴的,老子不怕!”
“江洋,江洋!”瞎子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他想让江洋过来把尹维劝走。
“别他妈的牵扯别人!”尹维叉着腰,“就我们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
我实在看不下去,不想因为我的事让瞎子替我挡着,我就翻身下床。
本来想直接问问尹维到底我有啥做得不妥的地方,没想到这哥们马上就指着我:“你牛逼!你来砍我啊!你不号称贵州的扛坝子吗?别丫把牛皮吹破了!”
“尹维,我再好好给你说一句,有话你就直接说,我有不对的地方以后一定改!”我还是息事宁人,“大家都在一宿舍,没必要搞得这么难过。”
“操,你以为你是谁啊?穷光蛋!”尹维迈着八字步很傲慢地晃到我面前,满嘴的酒气,“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穷得分不到助学金就去告密的人,你觉得我跟你谈,不是掉我的价吗?”
我顿觉一股热气冲到我的脑门,告密、叛徒、下贱、小人,耻笑,这些词就像蜜蜂一样“嗡”的一下围在我周围。我痛苦得想要冲出宿舍,想让十三陵水库的冷水将我麻丨醉丨。
父母苍老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勤劳、善良,与世无争,他们曾以为我荣,可是我却在这里遭受着讥笑。贫穷不是我的错,也不该成为我遭受讥讽的标签。
往事“哗啦”一下同时涌上我的脑袋,远的近的好的坏的开心的悲伤的,一股脑儿冲撞我的脑门。就像误点了带有病毒的黄色网站,弹出的色情页面几秒之中就占据你的屏幕,最终让你系统崩溃。
我瞬间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看见手边有一把椅子,我就迅速操起……
等瞎子抢过我仅仅攥着的椅子,把我强行摁坐在床上后,我才发现尹维终于闭嘴了,正捂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我、瞎子、尹维还有江洋等全被刘老师叫到办公室,一行人排着站在她的办公桌前,从我开始到江洋结束,被勒令就此事进行深刻检讨。
晚上我被单独留了下来,刘大妈很痛苦地表示看错了我:“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个来自农村孩子,学习勤奋、本性善良,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想辩解,用刘大妈的话来说,只要动手了,就是大错,什么理由都不能成立。
“大一还没完呢,你们闹了多少次?要是姜书记知道你动手打架,早就把你开除回家了!”刘大妈站起来跺着脚,“好端端一个班级给搞的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不要再把农村那些歪风邪气带进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