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我把清风给我的那一块被挤压得不成形的蛋糕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回想着她给我蛋糕时的情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蛋糕发出浓浓的奶油味，强烈刺激我的味蕾，我是那样喜欢甜食，以至于牙齿都吃坏额。可是我没有胃口，脑子还是那么乱，一会儿想到要是姐姐还在，她一定也会给我买蛋糕，一会儿又担心如果清风喜欢我该如何办？

小时候过生日，父母总是给煮鸡蛋，自从上了六年级离开农村，好像就再没有这样的待遇，往往看见别人又唱又跳过生日，才恍然大悟记得又年长了一岁。

日子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偶尔去阿全那里看看港片，更多的时候就是争分夺秒学习，不放过任何一次上课的机会。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就是休息权谈判，这项“政治”活动隔三差五持续着，但收效甚微。

这种谈判就像吃抗生素一样，每加一次剂量效果就会有所改善，没过几天，“牌局”又继续开摆，搞得我和瞎子在每次谈判前都要充分准备资料，以免谈判方式和内容与上次雷同。

政法大学开得最败笔的课程莫过于刑法。相比起杨秀清、刘根菊两位教授寓教于乐的教学方式，刑法课程就是真正的照本宣科，气氛也死气沉沉。

这课程进行到大约一个月时，我就觉得再无做笔记的必要，课堂下认真抄写会更加美观。更为荒唐的是，就连教科书里不该出现的语气词，她也能原封不动地读下来。

“老师，我想提个建议，也就是说将案例穿插在理论中，可能我们大家更能理解吧！”虽然大家心里都有话要说，但任尚还是拔得头筹，终于又出尽了风头。

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站起来大声争取权利，这一点再次足以让我对任尚刮目相看。虽然现在普通大众总是被“代表”，不过类似这样的“被代表”我还是很期待的。

“嗯，这位同学提得很有道理，这个嘛！”刑法老师略为迟疑了一会，合上书本，“生活中的案例确实很多，不过，同学们，一学期要想讲授完这门课，还要穿插案例，是不是有些仓促？”

教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可以听见，无数双眼睛直直地射向讲台，就连正在和周公约会的同学们也勉强直起身来，用血红的眼睛表示支持。

场面有些沉闷，她显得略微尴尬。好在她包里的手机铃声帮她解了围。

“各位稍等一下，我出去接个电话！”好不容找了个台阶，她赶紧抓起包就往外走。

阶梯教室门刚闭上，教室里立刻炸了锅，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任尚更像是立了大功，很是兴奋地仰着头高声向周围同学发表意见。

喜欢卖弄，好出风头，崇尚权力，这是我认为任尚天生具有的特质，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对于一个极度自卑的人来说，极度自信虽然有些过犹不及，但仍然是一种本事。

“张法官，难得你还主动给我打电话呢！结案了？太好了，……这段时间真是太感谢了，不过咱都是老熟人了，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找个时间好好聚聚！”刑法老师欣喜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门缝中传来。

“不好好上课，在外面兼职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在课堂上接电话！这太不尊重我们了，真他妈的不负责任！”瞎子不耐烦地将笔甩在桌子上。

“兼职啥？”我很好奇。

“兼职当律师！”瞎子翘起二郎腿，“看这样子，律师成了主业，上课反而成兼职了。”

“她是律师！？”我对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胸口升腾起对她的崇拜来，“律师，多难考啊？！老师真厉害！”

“厉害？你说她厉害？”前面有个同学扭头过来很不友好地反问，“再厉害不懂得尊重人也是最恶心的，上着大课还明目张胆接打电话，这要是在北大、人大，早就让她滚蛋了！”

我立即哑口无言，有人说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我觉得没有比较也没有发言权。

老师接完电话回来后满面春风，先是很谦逊地说会充分考虑任尚提出来的建设性意见，然后就举起手中的大砖头，讲述了中国垄断行业的弊端，说这部大砖头是她老公托了关系花了巨资才弄到的。

大概由于案件胜诉，老师破天荒下课后没有立即走掉，而是坐在讲台上接受大家的提问。受到瞎子一针见血的启发，不少同学专门准备了书面建议。

不过，整个学期结束，她也基本没有穿插过案例。更为可恶的是由于前期她老是请假缺课，还经常迟到，年初承诺的补课诺言也没有兑现。

我感到有些沮丧和失落，刑法涉及刑罚权的起源、刑罚的目的及意义，还牵扯到深层次的人伦道德，但是我感觉到她玷污了这门富有哲理的课程。

下午放学后我、瞎子和蜗牛都没回宿舍，实在不想看见早晨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宿舍弄得乌烟瘴气。于是吃了晚饭就顺道去“堕落一条街”溜达了一番。

巷子里总有中年妇女在推销日本和欧美“好看的片子”，而且服务意志很强，除了如假包换之外，还可以打折。蜗牛一直怂恿我去砍价，但是被瞎子斥责为变态。

过足了眼瘾，我们仨沿围墙往北溜达，然后穿过校医院南边的回到自习室。自习室里只有书包，我们仨嘻嘻哈哈打趣一番，然后各自埋头学习。

我在整理书包时，不经意间翻翻出那篇寻找姐姐的文章初稿，“温馨夜话”已经播出一段时间了，我曾如此期待，以至于睡觉都梦见我找到了她。

正当我无限惆怅的时候，走廊里传来宋航嘻嘻哈哈的大嗓门，我赶紧开门迎上去问他是不是有我的信。

“有两封，我都放到你宿舍桌上了。”宋航想了想，“如果没记错的话，一封贵州的，一封本市的。”

“本市的？”我有种预感，应该是姐姐给我的来信，心中有忐忑也有欣喜。我请瞎子帮我照看书包，急冲冲就往宿舍赶。

宿舍里牌局真斗得火热，战斗者和围观者都只是抬头瞥我一眼。我径直走到我的桌前，迫不及待拿起信封。一封是家父来信，另一封则是陌生的地址。

我手捧这封捏上去很薄的信封，难以描述当时的复杂心理，我很想当场撕开看个究竟，但是又不想让吵杂的环境影响我的心情。

略加迟疑，我抄起信封往自习室赶。走在大路上，感觉空气都那么清新，天空从未那么蔚蓝，还有乱七八糟的海报栏，也突然变得很可爱。当然，感觉从宿舍到自习室的路途变得那么遥远，我恨不得马上飞过去。

撕开信封的时候，我的手心都是汗，我把信放在课桌抽屉里，这样既能够埋头读信，还可以避免别人看见我流泪的眼。

“晓浩弟弟，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找你们，爸爸妈妈他们都还好吗？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居然在千里之外相遇了，更为你高兴的是，你居然能够考上重点大学……”信只有一页半，写得有些潦草。

读着这些文字，感觉整个身子就像被抽取了骨头，好像塌了一样。我弓着腰，头紧紧地在桌沿上，泪水很不争气地滴在信纸上。

“靠，干嘛呢？大才子？！”正当我眼前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时，蜗牛猛地拍了我后背一下。

“没啥事！”我化慌忙将信往抽屉里塞，眨巴着眼睛朝窗外瞅，避免让他看见我的眼睛。

“哎哟，哭了！？”蜗牛还在打趣，“为情所困么？”

“死货，你丫不吵行不行？”瞎子头都没抬就冲蜗牛吼，“一天不大惊小怪你会死吗？”

“晓浩，我们的大诗人哭了！”蜗牛嬉皮笑脸招呼瞎子，“瞎子你过来过来，赶紧地！才子怎么了？”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往着窗外的军都山，任由委屈、欣喜和百感交集的泪水滑落脸庞。我找到姐姐了，让你们去羡慕吧，让你们去笑话吧。

瞎子试探将手伸进抽屉，从我手里拽走了信。先前俩人还嘻嘻哈哈阴阳怪气朗读，几秒种后他们就把嘴闭住了。

“晓浩，你姐姐丢失过？”蜗牛收起他的玩世不恭，“不好意思哈，玩笑开大了！”

“有没有给你留具体地址？”瞎子扬着信，“要是有地址的话，下周末我陪你一起去找她，在北京就好！晚上早点下自习，咱们去庆祝庆祝。”

（第九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