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我就这样幸运地虎口脱险,当我在高速路休息区搭上大巴后,我才发现全身都已湿透,放在胸口的学生证死死贴在肉上。
车上空座不多,且基本都集中在后面两排,我不想那么靠后,就从前往后寻摸一番。恰好第五排有一空座,我问旁边农民工人模样的人是否可以坐,那五大三粗的兄弟没有多说话,自觉地往里面挪了挪,算是对我的回答。
把行李都规整完毕,我活动活动四肢,脱下外套抱在怀里,扭头四处看了看,大多数乘客都是拖家带口,还有人身边放着塑料桶,里面隐约可见锅碗瓢盆。一看就知道是回乡过年的打工仔们。
过了一会儿,一个乞丐打扮的中年男子在车门晃了晃,嘟嘟囔囔问司机:“师傅,坐车要不要收行李费?要不就是交了行李费就不要收我的钱了。”
司机皱眉瞥了一眼没说话,乘客们发出一阵哄笑。我站起来打量一下这位丐帮弟子,只见他扛着一根扁担,扁担上缠着一个大麻袋,从鼓出来的形状看,应当是土豆或者红薯之类的东西。
“又见你这个神经病了,你今天又背什么玩意儿了?”坐在车门旁边一个穿黑色立领衣服的男人问。
“呵呵,我帮婶婶背烧火煤,婶婶看我饿,好心,让我背洋芋回家过年,我舍不得吃,我要卖钱取媳妇,呵呵呵。”那男子说着就腾出一只手去擦掉在嘴边的鼻涕,脸上马上就涂上了黑乎乎的煤灰。
“娶你妈的媳妇,你这个神经病,整天就乱跑,我都遇到你多少次了?”那立领男骂骂咧咧,“你坐车,你有钱吗?想赖账?”
“我有我有,我有很多钱!”那乞丐好像着急得要哭的样子,把大红颜色的丨内丨裤都翻出来,终于从裤兜里找出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
“还不赶紧滚上来?!把钱赶紧给售票员买票。”那立领男没等司机说话,就自作主张让乞丐上车,“下次坐车要把脸都洗干净知道吗?”
“我知道了!婶婶好心,给我买水,我拿回家洗脸,拿回家给我妈煮稀饭吃。”那乞丐欢呼雀跃,扬着钱就上车。
结果那扁担太长,他人已经跳上车,而扁担却被挡在车门外,由于他用力过猛,扁担反作用将他结结实实拉到在地上。
那乞丐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乌黑的双手在脸上胡乱涂抹,一会儿就只看见两只眼睛和一大口白牙。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司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好几个好事者甚至还走出座位,下车背着手看乞丐。
“老子看你这个鬼样子,娶个逑的媳妇!”那立领男毫不客气,“你就是一个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是扁担太长!”那乞丐爬起来,又立着往车里闯,结果又一次帅呆在地上,然后他就跟开始咯扁担较上了劲。
终于加满了油,洗车已基本接近尾声,这时候匆匆忙忙上来四五个男子,其中一个还好心地帮乞丐把扁担放平拿进大巴,好事者们这才陆陆续续议论着上了车。
一路上那乞丐问题不断,一会儿放屁,一会儿担心土豆被人家拿走,搞得那个立领男骂骂咧咧,有好几次还侧过身去扇他的巴掌。
长达八九个小时的旅途确实乏味,我旁边的男子一直打呼噜,本来想聊天打发时间,但是又不好意思打扰。有乞丐和立领男的对话,倒是为沉闷的旅途带来很多快乐。
好不容易两个人的斗嘴才消停下来,大家就开始昏昏欲睡,我也迷迷糊糊不断点头。
突然听见“砰砰”几声闷响,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只见乞丐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听易拉罐装的可口可乐来,拿在手里到处撞,口中还念念有词。
“我x你妈,你又要干什么了?你这个武神经!”那立领男从座位上半站起来,歪过去用手指着乞丐的鼻子,“把老子给吵醒了。”
“我要喝甜水,甜水,我想和甜水,婶婶给我的甜水,我给她背煤炭。”那乞丐着急得满头大汗,用嘴巴使劲咬着易拉罐,在立领男的直视下,又不敢使劲砸罐子,一会儿就开始号啕大哭。
“你就不能帮他打开吗?做点好事嘛。”后排有人大声说,“举手之劳,帮一个神经病人是积德的。”
“哪位好心就过来帮他要吧!”立领男一副冷淡的样子,把衣领使劲往上一拉,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那乞丐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牙齿把易拉罐咬得“吱吱嘎嘎”,大家都没说话,司机把车开得四平八稳。
“我x你妈啊!老子品牌的衣服,你给老子搞脏了!”正当大家都昏昏欲睡时,立领男大叫一声,随手就给那乞丐一大巴掌,声音很响很响。
“甜水,我要喝甜水!”那乞丐全然不顾那火辣辣的耳光,双手像饿狼似地抱住易拉罐一阵狂喝,然后长长地打了一个打嗝。
“喝你妈的甜水!”立领一边打一边骂,起身就把乞丐的易拉罐抢了过来,“坐你旁边,老子倒八辈子大霉”。
“甜水,我要甜水。”那乞丐可怜巴巴地哀求。
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挺逗乐,还时不时插上几句话,但是看见立领男那样打骂乞丐,多数人不再言语。
“我操,你这个神经病发财了!”立领男突然惊呼一声,把易拉罐瓶子往窗户旁边使劲凑了凑,一边使劲抽打着乞丐伸过来讨要罐子的手,一边兴致勃勃地扒拉着头发,“别说喝甜水,你他妈的喝茅台都够了!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我侧面一个眼镜男很不以为然地问。
“大惊小怪?我敢保证任何一个人看了就会大惊小怪!”立领男把易拉罐超大家扬了扬,声音提高了好多度,“可口可乐百年店庆,特等奖五万元!”
大巴车上顿时炸了锅,大家都一窝蜂的站起来围住立领男。我把怀中的衣服往前面的座椅上一搭,正要站起来过去凑热闹,我旁边那男人突然拉了我一下,用眼神示意我别动。
“不会吧!上天难道是公平的吗?”后排一个男子往前头挤,“大家让开让开,我过去看看,不会是假的吧?”
“我敢保证不假,我家里开大型超市的,这玩意儿我在行!”中间位置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终于发话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傻子,你发财了!”立领男冲乞丐嚷嚷。那乞丐啥也不会说,只是死乞白赖叫着喊着要喝甜水。
“要不我做好事吧!一会儿到前面,我带他下去兑奖,你把罐子给我吧!”中后排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乡里乡亲的,做善事积德。”
我扭头一看,竟然看见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逼着我买荔枝的“碰瓷”男,竟然身兼多职。
我们四目相对,那家伙眼睛里一阵慌乱,看见我坐在一个壮男的旁边,就没说什么,只是经过我旁边的时候,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不行,谁认识你啊!?你拿走了,不就是你自己独吞了吗?”立领男反唇相讥。
“老乡,说话多考虑一下后果!你这是什么意思?”“碰瓷”男厉声质问。
“算了,别吵了,我来折中一下看如何!”另一个中途上车的男子发话了,“这易拉罐中奖额度是五万块,谁想要就打折拿走,两万块就行,大家意见如何?也算是为这傻子做点好事了!”
“哎哟,这年头谁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这不是开玩笑吗?”“碰瓷”男惋惜地说,“实在不行大家集资入股,一会儿到了黔西县,下车把钱兑换了,按入股比例分,这个方案如何?”
“我赞成,正好我手头有五千,我都入了吧!”立领男二话不说就开始掏钱。
“那可不行,不行,得设定一个最高入股额度,要不没剩下多少了,没人最高两千吧!”另一个男子站在后排大声说。
方案最终达成,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钱都归集到立领男手中,但是点了点,好像还差四千块,就在车里问了好几次。
“我出四千怎么样?”正当大家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我前面一个年纪不大的农民工模样的男人站起来问。
“那不行!”立领男斩钉截铁拒绝,“刚才都说了,每人最多出两千,你也不能例外,别破了规矩。”
“那我也出两千不就行了?”农民工旁边的女人举着钱嚷嚷。
“你们是一家子人,只能算一个名额!”立领男还是拒绝。
“算了,当时定规矩也没说一家人不能按人头入股,乡里乡亲的,就这么着吧!”“碰瓷男”出来打圆场,顺手把这一对民工夫妇的钱递给立领男。
立领男把易拉罐郑重其事递给农民工夫妇:“你们入股最多,让你们先看,看完了你们保管也行,我们保管也可以。”
农民工夫妇就满心欢喜接过易拉罐,两口子就头挨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容。
等他们俩人抬头问兑奖需要哪些证件,需要办理哪些手续时,他们面对的已经是空下的座位,那一伙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陆续下了车。
那一对辛辛苦苦打工挣钱的夫妇哭了一路,三四岁的女儿看见父母哭得伤心,自己也嚎得天昏地暗。
我旁边的男子眼皮也不抬,嘟囔着:“心莫要贪,天上不会掉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