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校车将我卸在西车站外侧后迅速离开,广场上人山人海,我抗着三个大包立即淹没在人群。使劲穿过人声鼎沸的广场,突破多个“要不要住宿”的女人的揽客,终于挪到拥挤不堪的候车大厅。
看看时间,才晚上7点多,还得等到11点才能检票进站,这四个小时真难打发。翻着鼓鼓囊囊的包,除了衣服就是给家人带的乱七八糟的特产。很后悔没有事先预备几本闲书。
看着周围,除了返家的农民工人,大部分都是学子,前者席地而坐大声喧嚣,后者则大多沉默不语。
我百无聊赖地站起来活动四肢,时不时盯着候车大厅的钟表,恨不得上爬上墙把时针往前拨两三个小时。
正当我砸吧着嘴四处张望时,偶然瞥见旁边一个男孩翻着鲜红的学生证,我一下子从中找到了灵感。从口袋中掏出暗红色的学生证来把玩,有意无意将它作为一种资本来炫耀,我承认当时特别虚伪,也很无聊。
我似乎很挑衅起扬起政法大学的学生证,硬塑料壳里面填充了大概是棉花之类的东西,厚实而具有手感,尤其是暗红的颜色正面配以天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托着权力。
而其他学校的证件却大多是两片塑料皮,看着就轻飘飘的,而且颜色过于张扬,不是蓝色就是大红,我总觉得过于俗气,缺乏厚重感。
亲爱的朋友,我并非制服诱惑爱好者,只是幼稚的权力崇尚者。我之所以如此痴迷于权力,不是幻想着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而是期望权力能给我带来保护。
归根到底,我们都是缺乏安全感的屁民。
好不容易才熬到列车开动,先是列车长带领乘务员来和大家见面,然后广博里就开始广播,号召广大军人、警察以及政法院校的学生们主动肩负起维护治安的职责。
我听得热血沸腾,又把学生证重新拿出来显摆一次,还特意把火车票夹在证件中,让检查车票的“大盖帽”们也知道我未来也属于“大盖帽”的范畴。我这一有心之举,为我谋得一个红袖章,美女乘务员帮我别在右臂上时,那种感觉真他妈的好。
一路上,我的确收到自己想要的待遇,周围的人都喜欢听我讲政法院校的故事,以至于我走路都感觉在飘,去撒尿的时候,我似乎都能感觉到后背崇拜的目光。
现在回头去看,那极有可能那是一种臆淫。走路在飘,那是因为列车在晃动。记忆总会欺骗人,也许那种热烈的氛围,不是因为我胸前的校徽,而是回家的迫切与欣喜。
无论如何,公平、公正根植于我心,操纵着我的自信和骄傲,我以我是政法大学的学生为荣。可是,这种自信和骄傲,真的有牢固的根基吗?三天两夜的旅程让多数人疲劳不堪,我却把它当成了衣锦还乡。
可是,这种风光只持续了这么一次。第二年春节,从345支线到北京西站再到漫长的列车,政法大学的证件都成为严查的对象,不但要看证件,还要看你的脸,还要盘问你的人。
这种感觉就从天上掉下,学校证件几乎成为与婊子同臭的程度。瞎子多次向经济法系反应,得出的结论是政法大学周边自学考试培训班如雨后春笋,证件发放管理不严,导致泛滥。
一段时间以来,持有政法大学证件则成为一种极大的耻辱,这些都是后话。
大四毕业那年,学校强行要把学生证收回销毁,我却据理力争,甚至欺骗手段独独将此证留下,不为别的,只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还有那代表庄严肃穆的暗红色,以及中规中矩、不偏不倚的天平。
旅途上,我庄重地将烙着天平的学生证紧紧贴在胸口,好像这样我就代表了公平与正义,等到列车员查票时再骄傲无比地摆出来。
不显摆的时候,我也常常将它放在手掌,小心翼翼地摩挲,虔诚地翻开封皮,默念扉页上印着的校训,感觉法学真谛已烂熟于心。那时候,手中捧住的不再是单纯的学校证明,而是治理国家和维护公正的尚方宝剑。
车窗外一片光秃秃,没有一丝绿色,可是我心中却有绿色希望,自豪和荣耀如光环般将我围绕。
学生证静静地躺在我心脏的位置,却像伟哥一样让我信心倍增。一贯内向的我居然勇敢地挺胸抬头,大胆地开口聊天,自信甚至自负。好象周围其他院校的同学都该羞愧地低下头向天平俯首称臣。
“法”,平之如水,以示公正!辞海的解释依然清晰地烙在我的脑海。我曾有幸抚摸过北京大学某系的学生证,觉得政法大学的学生证这凝重而务实,远远超越北大的轻狂和无知。
正是少不更事的年龄,本该谦逊与内敛,可我却有意无意管用天平这个肥硕的屁股来贴自己的脸,而且自我感觉良好。
这种无知的感觉适时嘎然而止,我刚出贵阳火车站,就无情地遭遇当头一棍,让我跌落街头。真的,手淫强身,意淫误事。
我仰着自信满满的头,拖着撑得齿牙咧嘴的包,哼着不着边的调,被推着挤上开往长途汽车站的21路公交车。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就发现满车的人都能站稳,旁边却有个年轻的女人好像没吃饱饭,只要车稍微停一下,她那软绵绵的身子就往我身上靠。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虽然没有过女人,但看过女人跑,其中必然有猫腻。我弯腰提包往后门靠,这姐们看我一眼后又继续往我这边蹭过来。
那是一张五官端正的脸。浅蓝色的眼影,就像那无边无际的大海。睫毛很长很天然,眼睛那叫一个清纯。她若无其事地看了我一眼,妩媚,那确实叫妩媚,
土生土长的贼就是有个性,贴人都贴得那么执着,贴得那么无怨无悔,贴得那么深情。我暗叫一声倒霉,继续用脚把地上的包往后车门挪。
车靠站时,她又无骨似地用胸口往我胳膊蹭,隔着厚厚的衣服,我好像触到了一团棉花,搞得我心猿意马。
可是我无心享受这些天上掉下的馅饼,车刚挺稳,乘她靠过来时,我一闪,她稍微扑了个空,我再顺势将背上的大包把她往旁边一杵,美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就在那一瞬间,我提起地上的两个包就跳下车。
看着公交车绝尘而去,我提起的心才放下来,心想这美女“三只手”是不是把我当成打工仔了?不禁哑然失笑沾沾自喜。
我不敢停留,害怕她杀个回马枪,带一帮人把我给揍一顿,那就得不偿失了。一边回想刚才的滑稽场面,一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往长途汽车站赶。
看见一个壮汉肩挑荔枝,我还特意上去确认了一下车站的方向。那兄弟很客气地放下担子,点上一根烟给我指点一番,末了还笑嘻嘻问我:“小兄弟,这一路上很辛苦吧?”
“还行,就是路途遥远了点!”我随口回答。
“你这是从广东回来还是从福建回来?”那男子狠狠吸了一口烟。
“不是,我是从北京回来的。”我很纳闷这哥们为啥开口就问我从何而来,难道我身上写上了广东或福建这两个地方?
“哦,这样啊!?”那男子意味深长地应了一下,“要不要买点荔枝带回家吃?”
“不用了,多谢老乡!”我抓紧擦了一把汗,道完谢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