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对我来说，等待就是一种煎熬，相信初出家门者都会归心似箭。本来想去学校图书馆借几本闲书来打发时间，却不曾想到号称法学藏书亚洲第一的图书馆，软件硬件和服务都跟不上。

所有的书籍都不是直接开放，要借书必须先搞定确切的书名，然后弯着腰弓着屁股一个个抽屉翻找，一张一张卡片检索。终于弄到心仪的书籍，满怀信心递给漫无表情的老师，却一次次被告知此书暂无。

一气之下，去昌平图书馆办了一张借书证。从此，大学四年我就再也不去这座徒有虚名的图书馆。真的，你会觉得在坑爹。

无聊的时光总是很难，终于熬到临行那一天。一大早我就睡意全无，爬起来最后检查一遍鼓鼓囊囊的牛仔包，然后又把海螺和玩具狗擦拭了一番。

正满屋子转圈等着食堂开饭，有人“砰砰”敲门，正寻思着是不是哪位同学拿到车票的时间和我一样晚。门就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探头进来，很礼貌地问：“请问景晓浩在吗？”

嗯？看着也不认识，找我什么事？听口音，好像是南方人，普通话也不甚标准。我赶紧站起来应答：“请问你是？我就是景晓浩！”

“老乡！”那男子一脸惊喜，不等我招呼就马上进来，普通话也马上变成了贵州话，乡音很浓也亲切，“我们是正宗老乡，一个镇子的。”

“哦，来，坐这儿吧！一个镇子的？”我一边给他拉凳子，一边满脑子搜索着相关信息，好像镇子上从来没人报考过政法大学。

“我们两个村其实隔很近，父辈他们应该还认识，我不是正规考上的，是自费，说自费，其实就是自学考试，受骗了！”那家伙倒也实在，没等我细问，就一五一十给我说了半天，把我心中的疑团一个个都解开了。

来京前，我和父亲曾在路上遇见过那位正在维权的赤脚医生，他所说的邻村考上政法大学的家伙，此时正站在我面前呢。

“你什么时候回家？”我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盘算着要是能一起回，可以打发漫长的旅途。

“我不打算回去了！”那家伙把玩着杯子，若有所思，“没有回头路了。”

我正要追问此话怎讲，又有人重重敲了几下门后推门而入。宋航像一阵风笑眯眯就闯进来，郑重其事地把一封信递给我：“晓浩同志，你的！我们班最后一封信，呵呵，我的任务完成了。”

“多谢了哥们，不会因为取信耽误你回家吧？”我连声道谢。

“我们家天津，随时随地都可以走，别客气。”宋航一屁股坐在江洋的床上。

那家伙坐了一会儿，也没喝水就起身告别，很客气地告诉我说他就在松园附近住，让我有时间找他一起玩。出了门又折回来，靠在门上冲我招手：“老乡，你过来一下！”

我让宋航先坐一会儿，很是纳闷迎了上去。

他把我拉到一边，声音压得很低嘱咐我：“晓浩，回去别把我的情况告诉任何人，我被这学校毁了，当初招生简章上说的是自费，都以为多交点钱，和你们是一样的。家人人并不知道，我不想让他们伤心。对了，我叫张家全，叫我家全就行，拜托了兄弟。”

我不禁一阵伤心，如果不是一纸虚假宣传，这家伙复读一年也许也能考上。但是，正如他所说，他不但受骗而且还回不去了。

走的时候风风光光，回去的时候却灰头土脸，乡里乡亲，十里八乡都熟悉，这事要传出去，家人连脸都太不起来。我理解他的心情。

“这信很奇怪啊！还是上次那人写的吧？看寄信人地址，就是咱们系的，大课几乎都在一起上，为啥非要写信？哈哈，小伙子，你可要老实交待啊！”宋航又开始戏谑。

“没事，你看我这样，交代什么啊？！”我本来没仔细看信，听他这么一打趣，我心里马上浮现出清风落寞的侧影。

“都说你是才子，铁定有佳人欣赏。”宋航站起来，“对了，下午火车要不要我去送送？”

我赶忙道谢婉拒，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对这一封信充满期待又夹杂不安。等他刚走，我就把门关紧，迫不及待剪开信封，一张雪地里的照片飘落下来，背景是“尿坑”边的小公园。

她笑得很甜，睫毛和头发上沾满雪花，眉目间写满自信和真诚。

依然是薄薄一张信纸，只短短写了大概百余字，这是清风一贯的风格，简单、明了，绝不拖泥带水。大意是说等明年开春后有时间，邀请我去老家山西旅游，然后又自顾自地说，劳动节时机最好。

我快速扫了一眼，没发现提及我爽约一事，顿时感觉心头的石头落了地，同时又有些许的失落。谁知道呢！当时我总是那么渴望爱情，却又害怕面对。

清风在信中还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告诉我，说她又拜读了我的另一首小诗歌，很喜欢这种细腻风格，云云。

“诗歌？哪一首？”已经发表的诗歌有好几首，她指的是哪一首。

我挠挠头，看着她笑意盎然的照片，觉得时间好像停滞了。

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亵渎了自己与燕燕之间的那种美好的感觉。但是又立即推翻了自己。我和燕燕之间，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相思而已。

如今，回头去想想这些心理历程，不仅哑然失笑。我一边将突然来到面前的情愫视为洪水猛兽，一次次消极躲避；一边却又渴望着风花雪月。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拿着照片发呆。说实话，那种滋味很不好受，有甜蜜也有酸痛，有忐忑也有心安。不经意间，我看见照片背后工整的字迹，正是我那首名为《无题》的诗歌。

“这是一潭/一潭深沉的湖水/曾经有过飞燕彩霞相伴/曾经有过绿树繁星相陪现在的秋天/却照映不出一角的蓝天/他没有老/却剩满浑浊/他没有海的博大/却有过海的沧桑/一只轻捷的小鸟/掠过岸/却又无奈的留下一瞥/走近他却没有走进他/这是一潭/一潭呆滞的死水/昔日的微风/总是惹起串串的涟漪/现在的波心/投一粒石子/却荡不起一点波澜……”

这是我初入学校时心情沉闷的真实写照，发表后我刻意不去读它，太过消极太过灰暗的东西，连作者都不会喜欢，可是她却一字不落都誊抄下来。

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不记得午饭都吃了些什么，往事在脑海中一幕一幕跳过，我匆匆忙忙背着牛仔包下楼，心脏猛烈地撞击胸膛，北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脸庞。

（第八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