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因为敌我双方尚处于和谈阶段,大家也都没撕破脸皮。实际上,对于诚信缺失的时代,对于廉耻之心缺乏之人来说,直接撕破脸皮远比假惺惺一团和气要实惠得多。
直接撕破脸皮,那就比谁的拳头硬;假惺惺和谈,其实比的谁的脸皮厚。
我和瞎子终于坚持撑到江洋和尹维也都筋疲力尽,才停止翻身,那个晚上我估计我们翻了二十多次,但是两位爷丝毫不为所动。
但是我却一夜无眠,思绪在时间与空间之间随意跳动,想起了远在山东的燕燕,依稀想起了幼时和姐姐争抢玩具的点点滴滴。当然,最棘手的还是清风约我自习的事。
瞎子呼呼睡去,我消停一个小时后开始频繁翻身。好不容易才迷瞪过去,却看见燕燕一言不发站在我的窗前,好像对我即将实施的赴约并不赞成。
我一个激灵醒来,听到的却是军队山上传来的怪叫,这些精力充沛的老头们又开始喊山了。我眼睛酸涩,靠在床头,随手拿起海螺,有些冰凉,我把它凑近耳朵,真的听到了海风的声音。
去还是不去,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特别大的难题。我可以说,自卑是可以深入骨髓,甚至是融入你血液之中的,它会影响你的生活、学业以及爱情。
第二天一大早,瞎子就溜下床找水壶,准备把生活家当都搬到教室,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鏖战半个月,为这一学期画上圆满的句号。
正当我和瞎子风风火火准备时,蜗牛哭丧着脸推门进来,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不用说,这小子昨晚也悲催了。
瞎子一句话都没搭理他,阴沉着脸,好像可以拧出水来。
“瞎哥,这可怎么办?”蜗牛粘着瞎子。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他妈的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呢!”瞎子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度。
江洋、尹维和陈崇他们把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缩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
“浩哥,你急匆匆的干吗去?”蜗牛在瞎子那边吃了闭门羹,又过来粘我,“看你印堂发亮,有喜事!今天不会是去约会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拾书包,掩饰自己当时的慌乱。
“要去教室就赶紧,别他妈的啰嗦!一会儿又该找不到座位了。”瞎子面无表情说了一句,扯了一大团手纸去了厕所。
我们仨用上了345支线抢座位的力气,终于在c栋最顶层一个角落找到座位。外面白茫茫一片,而教室却显得阴暗,而且靠窗户那边的楼顶还往下滴水。
瞎子和蜗牛一进教室就都埋头奋笔疾书,我却静不下心来,老想着清风的相约。眼前摆着大摞的资料,可是思绪却飞到了窗外。
谁没有过对爱的悸动?谁没有过对爱的梦想?可是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不想让别人跟着我吃苦,更不想让自己受伤。
头疼欲裂,我无奈地放下笔,轻轻开门到走廊里散步。我看见教室旁边的铁门上了锁,凑近看看,链条和锁都铁锈斑斑,我再一抬头,竟然看见门上挂着一面落满灰尘的镜子。
我猛地一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顿时觉得大脑发麻。我记得宿舍“蜜月期”,我们曾大讲特讲鬼故事,据说这里曾闹过鬼,所以请了高人悬挂了“照妖镜”,本以为只不过是大家找乐子,没想到真的看见了镜子。
因为政法大学教室资源缺乏,实在没有地方可供学习,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这就解释了瞎子为什么非要等蜗牛一起来抢地盘。
自从进了教室,我就如坐针毡,总觉得心里有猫挠,我进进出出了好几次,引得瞎子看我的眼神都恶狠狠的。
犹豫了大概一个小时,我终于没有去赴清风的约会,那种手足无措和真诚的愧疚其他人很难理解。在我印象中,我一无所有,没有资格享受爱情。
不过,出于好奇,我还是去清风所说的那个教室门口转了一圈。学校教室门上的小窗比较高,我提心吊胆踮着脚,好不容易才看清里面。
靠a栋教学楼东侧倒数一排,清风正披着外衣端坐着,咬着水笔,若有所思的样子。桌子上贴着一块颜色鲜艳的桌布,这是政法大学学子表达权属的方式,也就是说,这样地盘已经属于我。
她的侧影很漂亮,就像雕塑。就这么一个学期,我觉得她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还是那个冲天小辫。当时我还在想,清风,你那发型啥时候能换一个呢?长得那么温婉动人,却非要打扮得像个假小子。
正当我想入非非时,教室门“吱嘎”一下突然打开,吓得我心猛地一沉,恨不得扭头就跑。好在只是其他同学出来方便,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进去。
这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底,直到现在。有好几次我都很想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可是她却一直没有给我机会。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可是面对她我可总是开不了口。大三那年,太阳花文学社骑车去十三陵秋游,她热情参与,一路上都在谈论未来的规划,谈论律师考试,谈论考研。
秋游回来后,她拉我一起去“堕落一条街”吃饭,本来这是一次绝好的解释机会,可是她却一瓶又一瓶地灌啤酒,不让我提过去任何一件事情。因为其他一些无法消除的误会,加上我拙于解释。我们就这样渐行渐远渐无书。
清风一直没提这个事,就当没发生一样。她越是这样我就心里越难受,我是一个很难解开心结的人,属于只要做了坏事,肯定会自责一辈子的那种。
我考研的时候,特意找到了当初她坐着等我的那个位置,一直战斗了将近一年。我总在想,公费硕士通知书应该也有她的一半功劳吧。真的,那确实是一个非常棒的自习室。
大四毕业那学期,我本来已经鼓足了勇气想要解释,却因为和尹维进行了高强度的战斗,把这茬给忘记了。
学校把考试战线拉得太长,考完一门又隔好几天,为临阵磨枪者提供了缓冲空间。备考这两周让人疲惫不堪,除了精神上的焦虑,更有夜间无法睡眠的肉体折磨。
我和瞎子应该是哈欠连天走进考场的。瞎子和齐容磨了半天,终于争取到一个靠后的座位,再看看江洋和尹维,几乎被班上学习刻苦的女生们团团围住。
我特意选择老师最爱光临的第一排,是一种自我鼓励,更是对知识的尊重。
题库并没有让我们失望,很多考题与复印资料上的题目都有很高的相似度,部分题目则完全一致,标点符号都没改。尹维和江洋总是第一个交卷,惹得大家都羡慕万分。
当最后一门功课考完后,全班皆大欢喜。姜书记和刘大妈分别发表了热血沸腾的演讲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校返家。
时间就这样飘然而去,经历了太多戏剧性的插曲,想家的思绪与日俱增,好几次都与父母梦里相见。把所有的复习资料都扔掉,欣喜若狂地收拾东西,将破烂衣服都装进行李包,心早就飞到了西南的黄土地。
我怀揣着宋航刚发放的生活补贴,盘算半天该如何妥善处理,最后决定到便民商店给母亲买几盒果脯,再给父亲买一条20块的中南海香烟。
北京到贵阳的车票非常紧俏,比其他省市要晚四五天,火车票到手时,估计很多同学已经顺利到家。
大家如鸟兽散,昌平校区猛然变得空空荡荡。我游荡在冷清的校园,思乡之情难耐,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无数次检查旅行包,百无聊赖整理着孝敬父母的礼物,牵挂、想念还有欣喜混合在一起。
白天,我就去南门喷水池看班车将同学们送往北京西站。这是我在政法大学四年中,以及毕业以后经常享受的最感动细节之一。每年的7月,校园笼罩在离别的忧愁中,班车也是这样听着伤感的歌声,将一批批离校的同学送往火车站。
到了晚上,走廊也没有了喧嚣,我就将寻找姐姐的话都落在纸上。这几个月来,经历了孤立无援的诸多事件,寻找姐姐的愿望愈发强烈。
我前后修改了三遍,最后才整整齐齐把文章誊写完毕,非常神圣地贴邮票,写地址,然后投向绿色的邮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