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江洋、钱进他们侧敲旁击调查了很久，不过最终仍然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来指控我是告密者、叛徒，半个月之后，“告密”事件不了了之。

刘大妈在会上力挽狂澜为我争份子钱，不过当他们手捧厚厚一叠钱挨个宿舍发放时，虽然看得我眼馋而且也渴望钱进会把钱放在我手里，不过我的200元人民币的梦想还是再次落空，这件事就在互相猜疑中不了了之，从此以后很多同学看我时总有那么一丝疑惑。可以称为难兄难弟的齐荣也反戈一击，见面时居然故意对我置之不理。

“这小子，我就看着你见风使舵船翻人亡吧，势利的家伙！”我停住脚步笑笑。

北国之秋很美，但也很短暂，几场大风之后，冬天就不请自到。一夜之间，弹丸之地的校园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寒冷可以冰封好心情，也可以冰封坏心情。助学金“告密”事件被冤枉确实无厘头，但这种郁闷很快被收到来信的喜悦给冲淡，同时烦恼也随之封存在冰天雪地。

在飘雪的大好时机，我不会让自己的心情受到任何影响。再者，天气太冷，有关身外之物的私欲在滴水成冰的风雪中已经不值一提。

我一步三滑去邮局取了包裹，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到了宿舍，迫不及待打开层层包裹，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海螺，我能闻到咸咸的味道。

随包裹邮寄来的还有一封短信。还是那么娟秀的字体：“晓浩，记得上一封信中你曾给我说过你的三大愿望，看海、踏沙漠、逛草原，其中看海摆在第一位。现在，我让你实现第一个愿望，在元旦临近之际，送给你一个海螺。姐妹们都说，海螺是大海的精灵，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用耳朵凑近海螺，你能听见海风，那是大海对她的召唤。……”

我把海螺擦得干干净净，特意摆放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窗外寒风呼啸但内心却暖如初夏。

操场上打雪仗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热闹不属于我，我只喜欢安安静静地待着，“尿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披上风衣，匆忙穿过“宪法大道”。

图书馆后面的草丛松软而干净。我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卡擦卡擦”的清脆声有如车轮摩擦铁轨，悦耳又富有节奏感。

天空依然彤云密布，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污浊的泥土掩盖在洁白的雪花中，熟悉的环境已然是另一个世界。

我喜欢没人打扰的氛围，校园这一小片天地暂时属于我。我在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转圈，留下不太规则的椭圆形脚步，让思绪天马行空地遨游。

“晓浩？！你在这儿干嘛啊？这么大的雪！”一声招呼扰乱了我的思绪。

“奥？”我停住脚步，频繁眨巴着眼睛，努力让雪花远离睫毛。

“是我，邵敏！偶然路过，看见背影很像你，试探一下。呵呵！”她笑着向我走来，“干吗呢？一个人欣赏雪景啊？女生们都说你文笔很好，还写过不少诗，没想到看来还真是货真价实！”

“你也打趣我！宿舍太闷，出来转转透透气，老家那边也下雪！”我有些尴尬地应付着。

在我心中，除了对她主动让出助学金机会由衷表示钦佩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共同话题继续。由于性格内向，对不少女生我还只是知道名字，无法对号入座。

“助学金发放了，你拿到了吗？我也是去蒙俊他们宿舍办事，才知道你家里情况的，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这是学校的政策，不是针对你一个。班会后刘老师找我谈过，我还提起过你的经济状况。”邵敏天生一副大嗓门，胸无城府，声音很响。

“这次不是没有我吗？刚才都发放完了！不过，我无所谓！”我说这话时一定口是心非，因为我感觉有人在狠狠地抽我嘴巴，滚烫在脸上蔓延翻腾。

“这不对吧？！我在蒙俊宿舍时，江洋和钱进他们刚好去找蒙俊，还说起过把我的这次机会让给你，会不会搞错了？！”邵敏一脸诧异。

“真的没什么的，这不马上要放假了吗？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我赶紧打圆场，心里又重新升腾起一丝希望，身体又暖和起来。

“哎呀，我不给你多说了，快要迟到了？”邵敏抬腕看了一下表，“聊得差点耽误时间了，有机会再聊吧？”

“下午不是没课吗？”我冲着她的背影追问，“你又选修其他课程？”

“不是选课，是找了两份家教，给初中孩子教数学和外语，这个寒假也不打算回家了！”她的声音穿过密密麻麻洒的雪花传来。

“家教？因此就主动放弃助学金？她为什么要这样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偏僻的地方，她居然就能找到家教？因为家教而放弃回家？……

看着她推着破旧的自行车消失在视线，雪花飘飞的眼前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我紧握拳头，告诉自己要摈弃杂念，告诉自己榜样就在眼前。

上次班会以来的失落、烦恼和绝望均因私心而生。如果将眼光从助学金上拿开，同学之间就不会那么多猜疑；如果国家没有这样的助学政策，我不也照样活着吗？这种或然的名利不争也罢！

我好像找到了正确的前进方向，围着“鸟坑”又意犹未尽走了好几圈。厚厚的雪地上留下单薄的脚印，脚跟上的泥印由浓到浅，最后渐渐消失在洁白中。

我使劲搓搓手，很夸张地活动麻木的四肢，嘴巴里愉快地发出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种语言的怪叫，憋屈也就自然而然飞到九霄云外。每当遇到挫折的时候，我总会冥想，而且总在相通之后自言自语或者发出怪叫。

“哈喽，景小浩同学！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啊！果真是大诗人，是不是又在构思大作？”我正要转身回宿舍，又一夸张的招呼声从阶梯教室后面的松塔后面传来。

“你是？”我扭过头看着塔松后面，这声音如此陌生。

“嗨，你的崇拜者，你的粉丝！”清脆的“咯咯”声穿透密集的雪帘，塔松后面接着走出来四个女孩子。

最前头撑着伞的正是冲天小辫，戴一顶无帽檐的帽子，脖子上挂一个笨重的相机。大大咧咧就甩着手走过来，很霸道的样子。

我的内心一阵慌乱，又是这个姑娘。如果不是气温太低，我想她们应该看见我的脸红。

“清风！你们这么冷出来拍照？小心感冒啊！”她的名字在我的嘴巴里叫出来，自己也感觉到有些别扭。

我老是想起“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诗句来。据说当年清政府搞“文字狱”的时候，某皇帝还以该诗讥讽朝廷而将诗人砍头。

“不冷不冷，本姑娘不怕冷。你不也出来赏雪景吗？”她撇来那几位窃窃私语的姑娘，径直就向我走来，帽沿下的眼睛显得睿智而清澈，“宿舍的姐妹们有几个来自南方，第一次看见下雪，所以呢，我就义务当摄影师了！”

“噢，我们老家那边年年都下雪！”我答非所问地应付着，眼睛不敢直视她。只是觉得她很美，尤其是在伞下，在洁白的雪地中。

“是吗？”她似乎并不着急拍照，也不顾及她身后几个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姑娘们，兴趣盎然地站在我面前，“要不给我讲讲呗！”

当时觉得那种眼神无异于虎视眈眈，多年以后，我觉得那种眼神很勇敢。

“好啊！我们老家属于云贵高原，那里气候宜人、四季分明，春天姹紫嫣红，夏天碧绿欲滴，秋天梅雨连绵，冬天则是白雪纷飞。”我心里一慌，竟然把所有家当全都摆放出来。

“小样儿，你在为老家做广告啊？”清风不依不饶的样子。

“不是，不是那意思，北方的雪太碎太干，堆不起很大的雪人，我就是出来走走透透气！”

“我逗你玩呢！哈哈，看你都急了！有机会去贵州旅游你当向导吧！？”她转动着伞，在雪地上快乐地跳动，“必须去看看传说中的黄果树瀑布。”

雪花旋转着从她的伞上飞落，随即融入白茫茫的大地。

“那好啊！”我很干脆地答应，心里却在嘀咕，这姑娘怎么就这么直接和大方呢？实际上黄果树瀑布我也没有去过，经济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评价遗憾的标准可以修正为：瀑布就在你面前，你却没有机会去见识！

就像爱情一样，真爱摆在你的面前，你却要执意错过。这一生我注定懊悔！

“一言为定！”她爽快地攥着右手，很夸张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真切的邀请，“来跟我们拍几张照片吧！？”

“不了，你们玩吧！我出来很久了，快冻坏了！以后吧。”没等到她反应，我就匆匆扬手道别。与其说是道别，不如说是应付着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