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北京的深秋终于来了,这是这个空气很差的城市的最好季节。解决了一堆烂事,还有个女生主动和我说话,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
宪法和法理学就像孪生兄弟,刚开始老是搞混淆,我时常被两者之间的关系弄得满脑子浆糊,但还是打算做一件大事,那就是着手寻找丢失的姐姐,母亲在信里已经嘀咕了两次了。
有句老话叫“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也要尝试一下,了却母亲的一桩心愿。
至于爱情,那还得往后面放一放,不是因为自己怀有很高的志向,害怕恋爱耽误了前程,而是我并没有太多的信心,既没有钱,也不会浪漫。我也懂得爱情面前无贫富这个道理,可是我总不能让别人穷巴巴跟着我吃苦。
虽然很渴望纯真的爱情,甚至梦里都在想这事,不过还是听天由命了。
寻找姐姐这事毫无头绪,方向是确定了,方法却没辙。有时候翻看家信,心里慌得跟猫爪子挠似的,就这么断断续续猫挠着,秋天“嗖”的一下就溜了。
军都山洼深处的树叶渐渐变红,天空中的飞鸟开始绝迹,几场风沙过后,早晚就开始凉了。当大风使劲摇动大树并卷光树叶,北京的冬天毫无征兆就来了。
把毛衣毛裤全部邮寄回家,是我做过的蠢事之一。我走在落叶满地的校园,牙齿会时不时迎风打颤。空荡荡的裤管里,冷风在肆无忌惮地穿行。
天还是偶尔会变蓝,但山却光秃秃,我听着窗外“呼呼”刮过的风开始发愁,这个严冬可怎么过啊?
“香山的枫叶也该红了吧!?这可真是一个观赏红叶的好季节!大风一刮,叶子就红了,得抓紧,否则刮几天也得光秃秃。”瞎子躺在床上深情地自言自语,然后一骨碌翻身起来对我叫嚷,“对了小浩,周末一起去香山看红叶吧,枫叶满山真当时。”
“得花不少票钱吧?”我本能去摸剩下的20元“工资”,甚为谨慎。
“放心吧!我爸爸妈妈刚去过,才几块钱!”瞎子又开始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超出十块我给你贴”。
这就算成交了。周五晚上我们采购好面包,收拾妥当就早早入睡,害怕第二天早上耽误了抢座。
周六上午,政法大学校园冷冷清清,只有食堂烟囱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五号楼公寓的楼道空荡又安静,多数同学和几栋宿舍公寓还在沉睡中。
瞎子背起双肩包走在前头,我步履轻快紧跟其后,都在为成功摆脱刘兵而暗自庆幸。双肩挎包在他宽阔的背上左右摆动,显得非常滑稽。
“瞎子,你一个大爷们,背这样一个包就跟女人一样,有些不伦不类。”我终于控制不住。
“不懂就别乱说话,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吗?说了你也不懂,皮尔卡丹,国外名牌,价值差不多千元!”瞎子头也没扭,对我的孤陋寡闻感到无奈。
“你还真有钱!装个东西的包都要名牌,不过我横竖就看不顺眼,花里胡哨的!”我小跑上前,用手使劲捏了捏称千元的书包,心里犯嘀咕,也不过如此嘛!
“我自己才不会去买呢!钞票找不到地儿花?”瞎子又开始骄傲起来,诡秘地笑了一下,“实话告诉你吧,我用的东西都不用自己花钱的,自然会有人送上门来。”
“你爹本领真大!”我很好奇也很羡慕,小跑着跟他步调保持一致,紧盯住他写满自豪的脸庞。
“你不懂,这年头很多东西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你个老古董,全国各地哪儿不是这样的风气?”瞎子说得很轻松,语气也理所当然,我却像在听天书。
在东关公交站,看见345支线开出车场,人群就开始小跑流动着,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帮我把包拿好,别挤坏了!”瞎子把挎包迅速扔给我,一改平日里的笨拙无比,开始上演拿手的抢座大戏
他依靠强壮的身体,把蜂拥而上的人群挤得七零八落,他自己像一堵墙,轻轻松松一跃而上,然后用手往旁边空余位置上一放,表示此地已经有人,然后擦着汗招呼着我赶紧落座。
动作稍慢者只能睁着哀怨的眼睛,知趣地往后边挪动。民法上的先占原则在345支线上演绎得淋漓尽致,在任何一个资源紧缺的环境里,社会公德都是空头支票。
“对了,耗子,我刚给你说的这些可别乱传出去啊!影响不太好,你也知道,姜书记是我老乡,怕对他也有影响。”瞎子冷静下来后,一再嘱咐我。
“这不是挺好的事情吗?我估计谁都巴不得有这样的父亲呢?”我想不明白既然都潜规则了,怎么还怕说出去见光。
“为什么为什么!你十万个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只有是什么!我告诉你,做人要低调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尹维他老爷子还是部级领导呢!谁也说不清楚自己身边的人有什么来头,反正言多必失,你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对了。”瞎子又开始装。
“大家都知道,我就不明白为啥还要故意隐瞒,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还是太单纯了,估计这问题很多人都觉得太傻比。
“我不管是不是多此一举,但这事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其他人我从未透露过,我们经法系是藏龙卧虎之地,牛逼人物多了去了,以后你说话做事也都需要注意点,别像齐荣一样简直就是没有脑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你看看吧,我的预言不会错,这小子以后的日子就是悲剧,太不懂得韬光养晦了,凡事都要争风头都害怕吃亏,早晚会被别人瞧不起的。”瞎子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悠悠地向我传达做人的道理。
“做人真他妈的累!”我看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低矮楼群,仔细咀嚼瞎子刚才说过的话,有些模棱两可却也似乎豁然开朗。
“做什么不累?吃饭也累,睡觉也累。干嘛才不累?让人伺候你,喂你饭吃?”瞎子没好气地反驳我,在他看来,我简直就是朽木不可雕的典型。
人贴人的盛况只有坐过5号线地铁的同志方可体会,而司机大概已经司空见惯,车刚启动就打开收音机,自顾自听起了广播。
香山笼罩在乳白色的大雾中,随着山间的风越来越大,天气稍微好转。太阳如同一个红灯笼懒洋洋地挂在东南面,光线也渐渐明亮起来。
“香山枫叶节”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果然票价不贵,瞎子最终也没达到给我补贴的条件。
我们兴冲冲往山顶爬,随着海拔越来越高,风速就越来越大。厉风一阵一阵从裤腿里拼命往上钻,在我的胯下肆无忌惮地穿行,汗水被冷风一吹,我牙齿就开始情不自禁地打架。
“你冷吗?瞎子!”我缩在像长裙一般空荡荡的廉价风衣里,双腿抖抖索索不想再迈步,号称可抵御寒冬的风衣显得不堪一击,就像傻大母和卡扎菲的军队一样。
“神经!”瞎子用望远镜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山头的枫叶,头也没回就给我定罪量刑,“这就叫冷?真正的冬天还没有到来呢!你还是农村人吗?就这还叫冷?快站好给你拍照!”
我兴致不高,但瞎子好意也不便拒绝,就顺势站在护栏旁边,强装兴趣盎然的样子,嘴巴紧紧咬住,以防牙齿打架发出声音。
寒冬来了,我就想起了母亲,她总是千叮嘱万叮嘱:“孩子啊,古人都说寒从脚下起,裤子可一定要穿厚点,要不然,站在哪儿都缩头缩脑的,样子就像个小偷,哪还顾得上学习啊!”
我们爬香山简直就是走马观花,匆匆忙忙从这个山头赶往另一个山头,又马不停蹄返回345支线起点站。
立秋之后,北京的白天就明显短了。我们赶到德胜门时,天已经毫不留情地暗了下来,气温也随之下降。
寒风从破旧的车窗挤进来,一刻也不停着,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拍打在脸上。我又累又饿,双脚交替频繁跺脚,恨不得早点回到昌平,洗个热水澡然后舒服地躺上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