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再一次分钱？又没有我？这世界上还有比第九世界的农民还要穷的人？我怎么一直都蒙在鼓里？纵然我还没学会屈躬卑膝打探内幕，至少你吃了骨头得给我留点汤才对！

梦幻般的晚会、嘹亮的歌声、懵懂的情愫固然点缀了枯燥的生命，但这些虚幻的东西只是精神食粮？无法缓解生存的燃眉之急。

我很后悔忘记叮嘱瞎子在开会时能够关照我一下，例如替我说上几句公道话，语气中难免有些埋怨：“你把我当朋友，为什么就不能帮我争取一下？”

“告诉你吧！景小浩。我不是那种猥琐的人，我不缺那几个臭钱，我知道你穷，有机会让我说话我能不为你争取？我现在是系里的干部，不是班上的干部。县官不如现管，你懂吗？我他妈的在班上没有发言权。

“这么给你说吧，难听点，我的这一官半职也是硬插进去的，混点资历好找工作。班上权力都把持在江洋、钱进他们手里。蒙俊现在基本上被架空，名义上是正职，实际上还要听江洋和钱进差遣。兄弟，没有办法，政法大学这地方，别看庙小，王八多了去了，这里就是政治就是官场！”瞎子“呼呼”走在前面大倒苦水，我在后面唯唯诺诺，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那为什么志杰和齐荣这一次都能拿到？他们俩怎么这次给照顾了？”志杰确实家庭困难，但我和他们也都半斤八两。尤其是齐荣，已经多次表示近期毫无希望，谁曾想到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你猪脑袋啊？”瞎子气喘如牛，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很多，“齐荣去找过刘大妈很多次，上次在刘老师办公室表演那事，不是还时不时被江洋几个当笑料吗？再加了，蒙俊虽然架空，但好歹也是名义上的班干部，在刘老师面前说上几句话，老师能不特别关注？蒙俊这人别看官僚气氛很重，但还是很将义气的。”

齐荣上次非要拉我跟他一起去找刘老师，结果过了一会又变卦说不去了。这小子只要心情不好就哭哭啼啼吵吵闹闹，附带会把刘大妈骂得一钱不值，原来是刘大妈帮他解了燃眉之急，怪不得今天情绪稳定，并且还破天荒极力维护刘老师的形象！

只能怪我脑子太笨，我一头雾水，实在无法理解发放一个助学金怎么那么多环节，怎么那么多“惊喜”。

“小子，我告诉你吧！咱们学校的助学金申请及发放情况太与众不同了，简单操作过程我了解一点，学校辅导员人手少，因此老师们基本上都不过问，只是要求班干把名单报送上去，老师随机抽取几个受助对象问一下发放的数额是否正确，其他问题一概不管。”瞎子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内幕，听得我一愣一愣的，不敢出声，紧跟在他后面。

“那也不能这样啊！什么实事求是，就是胡作非为。”

“像你这种没有进贡，脸皮又不厚的傻冒，老师凭什么能想起你？全系上千个学生，贫困家庭的至少也有上百个吧！你又不是那么出彩的人，自己不贴上去争取，天上还能有掉下馅饼？你做梦吧！”瞎子又开始苦口婆心向我传授生存经验和社会法则。

但是我觉得瞎子是把很多东西阴谋化了，中国人不是特喜欢这一套吗？公元2011年7月23日的动车特大事故，明明是潜规则，却有人在唧唧歪歪说是阴谋。扣上阴谋的帽子，能够事半功倍。因此，我当时不但不开窍，反而误认为他在危言耸听，甚至是在别人头上抹黑。

“那你说钱进每次都拿那么多，老师就不会觉察吗？”我还是坚信世道有公平，只不过是哪个程序出了纰漏。

“他是班干部，平日里对谁都笑眯眯的，而且有事没事就往刘老师办公室跑。人嘛！不就是图个抬举吗？刘老师高兴了，肯定会说又来助学金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材料。既然刘老师都发话了，其他同学还不赶紧顺水推舟送个人情？谁还真的去查他是不是领过了？这不是两边不讨好吗？”瞎子说得一套一套的。

难怪进校报到前，有明白人很含蓄地叮嘱我要多贴紧老师。难道在这里，只有脸皮厚的人才可以如鱼得水地生存吗？

瞎子的话重重击打着我，夜风从两座宿舍楼之间的夹缝中刮过，我心里一阵发冷。

我沉默不语，摆弄着刘兵的望远镜，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些潜规则里，我像是中途插入的迷路者，找不到前因后果，也无法适用生存的游戏规则。

“走吧走吧！别像个娘们似的了。逢年过节该送就得送，该拍的马屁还得拍！四年呢，以后机会都还会有的。只要你递交了申请书，总有一次会轮上你的。”瞎子看见我情绪极度失落，反倒安慰着我。

“哟，二位爷！”刘兵冷不丁从小卖部出来，拧着鼓鼓囊囊一袋零食，这家伙小日子过得真不赖。

“滚一边去！”瞎子对他总是很没好气。

刘兵并不理会瞎子的无理，没个正行地问：“小耗子，你到底跑哪儿去啦？刚进礼堂就窜得没影儿，害我都没好好欣赏美女跳舞。”

“滚一边去！”我心理很不爽，现学现卖。

“哎哟，牛大了！刚进学校就被人家姑娘看上啦！尾巴翘得老高老高的，说话底气也足了。真了不起，都散场了还要互相留联系方式。呵呵，艳福不浅啊！”

“靠，你就不能小点声？”我紧张得赶紧四处张望。

“你吃醋？你嫉妒？你眼馋？”瞎子伸手做抢零食状，吓得刘兵往后缩。

“别这样，熊哥！”刘兵嬉皮笑脸冲瞎子抱拳作揖，“干部们准备这台晚会辛苦了，不过，初步促成一对新人完美结合！要不，你给崔莺莺和张生做个媒公吧！哈哈——”

“少他妈的阴阳怪气，我问问你，到底昨天晚上他们分钱时你都看到什么了？”瞎子一把拽过他夹在腋窝下。

“弄疼我了，我考！”蜗牛一边夸张地叫嚷，一边下意识把购物袋往背后藏，“熊哥，你现在开始给耗弟打抱不平啦？”

瞎子放开他并不说话，自顾自朝靠近亢山方向的围墙走去，自言自语地说：“他妈的都大有来头啊！”

我听得云里雾里，蜗牛却心照不宣地凑上去问：“又发现什么新的爆炸性新闻啦？”

“什么新闻？我在系里帮忙，接触过不少人的资料，有些人打申请领助学金，实际上家里并不缺钱。这倒是其次，还有人是走特殊渠道，通过各种关系进来的，老子看见那些人在我面前装，心里头就不舒服。”瞎子恶狠狠地掐下一根树枝，玩弄半天又使劲扔出围墙。

我深陷在无限的悲哀中，我性格天生懦弱，凡是必定吃亏。我并非与世无争的君子，在面对不公时必然难过。

但是助学金事件不过是痛苦的开始而已，这只是我在政法大学遭遇的各种痛苦和绝望之冰山一角。在号称培养“三公”司法人才的殿堂里，却不得不开始就承受厚此薄彼的待遇，这令我感到不可理喻、愤慨万分。

“对了，瞎哥，我真诚地请教你一下，为什么钱进能屡次拿钱，我就不可以啊？”蜗牛还是刚才的痞子样，油口滑舌，警觉地扫视四周，凑上来悄悄透露消息，“他老婆谭心也享受了一份，其实我知道他们都不缺钱。”

“就你缺钱？蜗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庭情况！”瞎子摈弃了事不关己的态度，“反正我记得看过你的材料，你家里并不缺钱，你跟别人瞎闹什么啊？何必啊？”

“我真的缺钱，熊哥！”蜗牛玩世不恭地回应，这种口吻显然已经默认了瞎子的判断，“缺钱啊哥，要不缺钱我能省吃俭用吗？”

“你少他妈的装蒜了，蜗牛！你缺钱？王八上学乘飞机？没有钱能像你这样每天晚上面包水果加牛奶？说句公道话，老子最瞧不起你这种人了！”瞎子言辞有些过激，“你看看景小浩，吴志杰，还有齐荣，邵敏他们，谁像你一样刚到学校就买这个买那个！”

“我投降我认错还不行啊？熊哥！”蜗牛还是不紧不慢地冲瞎子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