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瞎子真正成为“战友”关系，追根溯源得从我的凳子狠狠砸向他头部开始，真可谓不打不相识。

从此，酸甜苦辣咸皆有的大学之旅，我们就一路携脚闯了过来。他拉着我利用周末跑遍了北京主要景点，我鼓励他走完考研历程。我们还因为外出租房，共同经历了刘大妈的围追堵截，同时也携手战斗在宿舍残酷的斗争中。

虽然偶有分歧，但总体还是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所谓“一个中心”，就是以学习为中心，考研结束前不能动摇。“两个基本点”，就是一手抓上层公关，一手抓宿舍“维稳”。前者保证他能在系里继续担任一官半职，以便能够随时掌握有用信息；后者则保证我们能够中午和晚上能够享有一定的休息权。

早晨六点半，又是跑操时间。闹钟一响，宿舍就乱成一团，因为姜书记三令五申说要记入操行分，与年底考评挂钩，进而影响奖学金评判，所以大家都手忙脚乱，恨不得爹妈多给两双手。

尹维照常懒洋洋的，蜷缩成虾状歪着头睡眼迷离，哼哼唧唧半天都没有起来。江洋一边拍打着尹维的床头，一边也慌慌张张穿衣服。

楼道里，经法系的学生像溃兵一样涌向楼梯口，唯恐被老姜头逮个正着。在姜书记看来，迟到那可不是小事，关系到整个班级的荣誉，关乎民族的振兴，国家的崛起，如此硕大的帽子扣在头上谁也不好受。

“小耗子等等我！我马上就好，很快就好了，不会迟到！”我正把t恤往头上套准备冲出去，瞎子开始扯着嗓子喊我的新外号，他费劲地扯着“囚服”的裤带，笨手笨脚的样子让我心急如焚。

“你想害死我啊，今天可是姜书记亲自督阵。”老犟头的利害流传甚广，上届师兄早已叮嘱过，千万不要撞到他的枪口上，否则四年来你的名字将出现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唾液都把你淹没。

“怕什么啊？我这点还是可以搞定的，你放心吧！”瞎子开始骄傲地仰头，不紧不慢地拍屁股抬胳膊，洋洋自得。

“老子走了，真慢，天天嘲笑刘兵是蜗牛王，你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我拉开门匆忙下楼，“老犟头给你面子，可他不认识我！”

“我来啦——”瞎子高大的身躯跑起来跟恐龙有一比，嬉皮笑脸的挽著我。

大家冲出学生公寓，拼命往操场方向窜，各个旮旯口里还有人陆续涌出，部分兄弟衣冠不整，部分兄弟则狼狈万分地拨弄头发。操场上已经人声鼎沸，老犟头独特万分的训话已经隐约划破阴霾的天空传来，穿透力和杀伤力很强。

路上，酝酿着回笼觉的兄弟姐妹们怨声载道牢骚万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感谢这种强制早锻炼制度，否则哪有充沛的精力学习和生活？当时录取通知书上号称要实行准军事化管理，这也是唯一兑现的承诺。

“你到底给老爷子备了多少东西？”我跟他并排着小跑，气喘吁吁问他。

“嘘！小声点。过几天再给你说，现在不方便！”瞎子一脸的诡秘，然后又高深叵测地笑笑，拒绝了。

整个足球场灰尘满天，乌烟瘴气。全校同学像煮粥一样挤在狭小的空间，懒懒散散活动几下后就如鸟兽散。

不妙的是老姜头在喇叭里宣布经济法系的同学要留下来。还梦想着柔软枕头的同学叫苦不迭，却也不敢声张，只是拖拖拉拉地聚合在一起，漫不经心地听姜书记发表演说，天文地理、国内国外都有涉猎，鼓掌鼓掌再鼓掌然后散会。

姜书记留给我们的最宝贵财富就是坚持。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他的训话都从未间断过，简直就是风雨无阻。姜书记还有一个习惯，就是等其他系同学都散完后，绝不会忘记含沙射影地讥讽某系，说什么风气败坏，拖拖拉拉，什么战斗力不强，云云。

他的头发稀少，像水土流失严重的贵州山村，仅存的头发打理得服服帖帖地粘在脑门上。目光透过所有的人群，投向遥远的十三陵水库，忧国忧民的神色写满整个脸庞。

每一次姜书记的批评重点都有所不同，一般情况下是紧扣时代脉搏，遇到学校突发事件，他会不依不饶地批判好几天。这一次，学校风气和老师职业道德问题成为他的研究对象。

他背着手穿行在人群中，左手拿着喇叭，右手有力地挥舞着，精神饱满激情万分，除了不厌其烦地重复灌输读书学习教书育人的重要性，而且还附带讥讽一下部分老师的水平：“什么课程我老姜担当不了？有的老师上课整天就是讲条件，这是人民教师吗？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有时候，他并不着急说话，而是从这个班级走向另一个班级，脸上似笑非笑。班干们虔诚万分地跟在后面，一脸的严肃。

等到人群中已经鸦雀无声，他开始愤怒起来：“这年头，风气实在很坏很坏，有的老师在课堂上接打手机，有的老师为了接案件，正常教学任务也不管了，腰杆硬了领导的账也不买了，这还有什么师德可言？这是真正的腐败、不作为，这是误人子弟！家长们不惜一切代价把孩子们送到这里来，是想要让他们接受良好的法学教育，不是跟你们学习‘一切向钱看的资本主义腐朽思想’！”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姜书记越说越兴奋：“是！你们比领导牛气，见到我也爱理不理，你们住别墅开豪车，资产数千万！可是好歹行政级别上我是你的上级领导！论年龄论资历论吃苦，年轻的教师们谁敢跟我比？”

老犟头快步走到主席台上，口沫翻飞，他使劲地拍打自己的胸脯，人群中不时发出哄笑，刘大妈很是严厉地扫视重灾区，声色俱厉地快步过去镇压，各个班级干部更是如临大敌，毫不客气地拉扯自己的同学并小声警告：“注意点！”

“钱是什么？古人将其斥为阿堵物！在我看来，不就是一个交换工具嘛！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才是经典，我比在座的各位，哦不！在站的各位要研究得早，体会更深！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过多追求会把基本的良心道德都磨灭掉，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我已经多次向学校领导反映这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同学们会更加感受到政法大学的魅力！”

刘大妈赶紧举手示意大家鼓掌，于是稀稀拉拉的掌声瞬间连成海洋。刘大妈紧锁的眉头开始舒展，以为演讲完毕，赶紧迈着碎步朝主席台走去。不过姜书记还不过瘾，他像伟人一样双手示意掌声停止，继续若有所思地握紧话筒。

刘大妈吃了闭门羹，很是尴尬地缩回来。

“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也不像学生！”他批评完老师后，开始剖析现在的学生，“我可以很肯定地说，现在的学生都有很强的功利性，这本来也无可厚非，市场经济嘛，变味的市场经济嘛，整个社会都这样了，我也没有办法。想当年，我们工农兵大学生质量恐怕也要比在座（应该是在站）的各位高，你们不要不服气，我说的是综合素质，当时我们怀抱的是什么啊？祖国复兴——现在大家的是什么啊？升官发财出人头地，农村的同学是跳出龙门改头换面。”

“有的学生素质实在不敢恭维，极个别学生心理特别阴暗，纯粹就是社会的败类。”人群中有不小的骚动，他愤怒到极点，看上去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声音更是提高好几度，简直要震破耳膜，“我去年亲自去‘守舍’检查卫生，居然在很多宿舍发现很多果体画，下流极了，简直伤风败俗家教不严！你们爹妈含辛茹苦把你送到这儿来，让你看这个？一个螺丝坏了一锅汤，害群之马，对这样的学生我的观点就是严惩不怠，开除！！”。

“果体画？什么东西啊？”人群中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瞬间疑惑声消失，随即爆发出冲天的大笑，姜书记义愤填膺地谴责社会的声音被无情淹没，连刘大妈和各个班干都无法制止住哄笑。

关于姜书记将“裸体”读为“果体”，将“宿舍”读成“守舍”的经典传说，从刚进校时就已在民间流传甚广，我一直很纳闷，他身边围着那么多幕僚，难道就没有人帮他指出来吗？

每当他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语调说出这几个词，人群就情不自禁地报之掌声与哄笑。姜书记无论如何是政法大学的一景，是回忆中无法剔除的要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