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听见他“蹭蹭蹭”下了楼,我就感到很懊悔,这一凳子砸下去把脑袋打开了花,我这不是自己做死吗?想起来后背脊梁就一阵发冷。
想起他父母的威严,姜书记对他的宠爱有加,刘大妈对他的客气。我这不是自投罗网,送上别人刀俎上的鱼肉?我赶紧跑到窗户旁边,紧张地看着他从楼道里出来,扭动身状迈着步子向办公楼走去,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食堂的烟囱“呼呼”冒气,空寂的校园一下子热闹起来,打饭的同学如潮水一般向食堂方向涌来。我草草打了两个乙菜,一边吃一边心神不定地不时往窗外看。
肉体并不可怕,一堆碳水化合物而已,最可怕的是这堆碳水化合物上面打上的特权标签。我很怀念古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朴素惩罚思想,那时候的惩罚朴素但是很公正。
自从以卢梭为代表的学者陆续发表了以《社会契约论》为代表的诸多著作后,刑罚权的起源被认为是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的民众资源将惩罚权逐步委托给国家,实质上,这是第一次权力的分配。
第一次权力分配时就已经产生了不公,等到适用刑罚时(这也是第二次权力分配),因为适用对象不同,适用尺度各异,这是产生社会不公的主要土壤。阶级、阶层在社会不公的土壤上发酵、蔓延,于是,成了郎教授所宣称的“二元社会”。
当“二元社会”的特征和属性侵入本应纯洁干净的校园,这里所倡导的公平、正义之精神必然遭受撕扯。而当年的政法大学,对此却毫无知觉任其发展。
瞎子一下午都未归,我也就提心吊胆度过了漫长的一下午,破天荒没去教室晚自习,窝在蒙俊他们宿舍听齐容胡说八道。气氛很融洽,逸闻趣事很猛料,大家都咧嘴大笑,我也附和着高兴,不过时不时竖起耳朵听着走廊里的脚步。
笨重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瞎子回来了!我找了个借口出了蒙俊他们宿舍。揣揣不安推开宿舍门,只见瞎子正坐在上铺,耷拉着两条粗腿很悠闲地剥干果。
看见我进来,头也没有抬一下,只是鼻子里哼着小曲,气氛并不那么压抑。我偷偷瞅了瞅他,脸上已经没有乌云,但我还是不敢造次。轻手轻脚收拾床铺准备上床睡觉。
“景小浩,你大爷的打架挺狠啊!”他突然一声问候,弄得我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出手有点重,你没事吧?”既然瞎子伸出了橄榄枝,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更何况,同学之间嘛,小摩擦小打小闹算什么?
“我也有冲动的地方,别在意!”瞎子笨拙地下床,伸手从床上拿下一堆零食递到我面前,一副不吃就不给面子的模样,“不打不相识,好歹咱们也算是广义上的南方人了。”
“是啊,是啊!我们都属于长江以南区域。”我接过瞎子递过来的干果,不知道该怎么个吃法。
“这叫开心果,掰开吃里面的果仁”瞎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兴致勃勃过来给我做示范,“希望以后我们能互相帮助,开开心心度过这四年!”。
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这架打得很快结束得也快,关系恢复得也很快,我感觉有些别扭。在农村,不管是不是好朋友,一般都不打架,一旦亮出了拳头,那肯定得陌路一两周。
“你在学校经常打架吗?”瞎子继续给我递开心果,好奇万分地问。
“偶尔打!也是迫不得已,我们农村孩子到县城上学,总是遭受别人的欺负,久而久之,来自同一乡镇的学生都会自觉组成团体,只要有人无端受到伤害,其他人会觉得回击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已经延续多年。
“你成绩很好,还打架?”瞎子无法理解。
“有部分成绩不错的人本来就是团队内的核心!实际上,如果学习不好也就无所谓回击了,只要成为烂仔就能跟那帮人混在一起。”说到高中往事,我开始有些把持不住,手脚并用兴奋起来,“在我们中学,最团结的要数破脚乡出来的同学,他们那边比较落后,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几乎都是成绩靠前的好学生,平时为人很低调,不过非常团结,少数民族嘛,性格很暴躁,打起架来个个都不怕死。”
“还允许打架?老师不管吗?”瞎子惊讶了,往嘴里塞干果的手停在半空,目不转睛地追问,“那都是怎么打的啊?”
“怎么管?我们租房子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全部分散在县城各个角落。而且也都是私人行为,出事了与学校无关。”
“快说说怎么打的!”瞎子特别好奇。
“怎么打的?”我冷笑一声,想不到他衣着华丽却见识短浅,简直就是孤陋寡闻,“逢啥就拿什么,见砖头就拧砖头,见棍子就拿棍子。”
“靠,古惑仔啊!”瞎子自言自语,“我以为古惑仔都是假的。”
“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我心生一计,想逗逗他。
“好啊,快点快点!”瞎子乐滋滋地看着我。
“很简单的,你注意看。”我指着桌子上的水杯,“假设这就是啤酒瓶,打架时,举起啤酒瓶,‘哗啦’一下敲碎,然后操起尖锐的缺口就往人身上戳啊!”
我一边说一边握起杯子超瞎子挥过去,心里乐开了花。
“哎唷,你末得吓唬老子!”瞎子被刚才粗鲁的比划动作吓坏了,他惊叫一声往后退,双手本能伸出来作抵挡状,开心果袋子掉地上。
“太乱了吧?太乱了吧?丨警丨察他们不管啊?瞎闹什么?”瞎子晃了晃大脑袋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我琢磨了一下,在他的逻辑思维中,弱肉强食理所当然。但是都是学生,大多数都是穷光蛋,有啥资格享受攻击与反攻击的权利。
实际上,现实生活中互相斗着的总是社会底层的人,是为“窝里斗”。很多人撼不动上面的大山,就开始欺负身边的弱者。这也是人类社会的怪圈,是一种悲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管理?正事还忙不过来呢,管这些小屁孩?再说了,这些攻击与反击的力量是在暗地进行的,摆不上台面也不用上台面。最根本的原因很多时候动不了真格,还没聚到一起,就有中间人来劝架了。”我撇撇嘴。
“没个学生宿舍?”瞎子觉得不可思议。
“早些时候连教室都简陋,还谈什么宿舍。我们县有的学校随便就能翻墙进去,教育水平落后,经费投入也不够,学校就几座光杆司令教学楼。外地来县城求学的孩子,全都是租房子住,你说说怎么管?!偶尔有学生生炉子没开窗,煤气中毒死在出租房里,几天都没人知道。”想起已经渐行渐远的求学生涯,熟悉而陌生,触动记忆的开关,往事历历在目。
当然,租房求学的生活有苦有甜,首先就是自由,交了很多知心的朋友。周末上山偷土豆就地烤着吃,游山玩水,不亦乐乎。也有好多战友掉下“黑色七月”的独木桥,有条件者在复读班疗伤,无条件者或者年龄超过二十五周岁者,则黯然神伤,收拾铺盖离开,永远臣服于黄土地。
回忆往事虽然酸甜苦辣皆有,但我终于拼杀出了一条血路,优越感油然而生,我在瞎子面前高大起来。
“真有意思哈!居然上学没有人管理,自己想干吗就干吗!”瞎子沉浸在无限向往中。
可是他们哪知道寄人篱下的委屈?自己生火做饭,自己买菜挑水,自己解决一切问题,生活要多艰辛有多艰辛。当然,得益于父母的爱,我吃过的苦要少得多。
“睡觉吧!都过去了,别给其他人说。”听见江洋他们正逍遥自在地唱着跑调的歌上楼,我知趣地关上回忆的大门,特意嘱咐瞎子保密。
“扛坝子!真是他妈的牛人,贵州扛坝子!”瞎子意犹未尽,把零食袋往床上一放,引用当时风靡一时的“古惑者”语作为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