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校运会终于在期待中姗姗迟来，五千米长跑历来都是压轴戏。起跑线聚焦了全场所有的目光。

我和齐荣都是南方小个子，在有特招生的选手面前相形见绌。哥们一个个牛高马大，腿根上的肌肉紧绷绷的，气势上首先就把我们俩给压下去。不过，想到这次比赛在于过程以及后续的有悔，而非单纯的获奖，心里就踏实了很多。

初秋的日头依然毒辣，哨声一响我就撅起屁股往前冲，胡雅洁在主席台上通过扩音器为我们加油，齐荣哪受得了这待遇？撒欢一样一边跑一边招呼我。

前四圈尚可，大家差距并不大，到第六圈时，我的腿就开始灌了铅，而齐荣则渐渐和我拉开了距离。我扭头一看，这哥们脸色开始发青，不断用手臂擦汗，任凭胡雅洁在广播里怎么发表激情洋溢的广播稿也无济于事。

秋老虎发泄着余威，很不客气地考验耐力。我只觉得口鼻冒烟，胸口压着千金石头。接过志愿者递来水拼命往头上倒，可是脚步却再也无法轻快地提起。

“我要为荣誉而战，我要为下一次助学金而奋斗，要为入党而努力，要为下一届干部选举而拼命！”。我眼前的景物渐渐迷离，耳朵边同学的欢呼鼓励也渐渐远去，只隐隐约约看见丰盛的奖品就摆在前面，医药费回到身上，很快就光荣入党，毕业前就签了高薪的工作。

我艰难地仰起头，看着散发出万根银针的太阳，听见心脏就要跳出胸外，使劲吃奶的力气抬起脚步费力往前迈。

不断有模糊或者清晰的面孔递来矿泉水，我连接瓶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胡雅洁还在声嘶力竭地朗诵广播稿。

我第二次超过齐荣时，只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极其恐怖的喘气声，似乎还夹杂那种欲罢不能的无奈，更多的是无法超越自己的哭腔。

很想去轻拍他加以鼓励，但是看见他似乎在重复着原地踏步，我最后还是默默走开。生怕碰他一下，他就会毫无力气倒地。

“加油！”我在他后面使劲地叫上一句，这声音却卡在嗓子里无法喊出，只觉得喉咙已经被火烧焦一般，紧紧地粘结在一起。更重要的是我的喘息太过频繁，连说话的间隙都没有。

最后五十米就像远在天涯，当我拖着已麻木不堪的双腿踏出重点线，江洋、钱进以及蒙俊全都围上来，好几双手不约而同地搀扶着我。女生们则“呼啦”一下分工给我擦汗、喂水。

我很想自己慢慢走走，但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只得任他们撑着我。我也很不习惯别人在我脸上工作，更何况是女孩子，但汗水实在是泛滥成灾，只能由他去吧。

“别让他站着，扶着他慢慢走一圈，暂时别给他喝水啊！”江洋一边大声安排其他人照顾我，一边大声地叫唤“齐荣加油，加油！”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大学四年中最温情的时刻。所有同学都围在一起，男生女生跑前跑后，我看见的是淳朴的面孔。

江洋甚至违反运动会规定，溜入跑道内侧陪齐荣一起慢跑。那一刻，我彻底为我们班的团结而感动。我觉得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家庭应该很幸福。

“小浩，你把这个放嘴巴里，润润嗓子！”有女生急匆匆赶过来，将一块蘸满温水的棉花放在我手中。

“再坚持走几步，千万不要停下来！”邵敏嘱咐了其他搀扶着我的同学后，又急忙为正在冲刺的齐荣鼓励。

邵敏是典型的农村姑娘，大大咧咧但很善良，笑起来不拘小节但很甜很真。有时候我在背后偷偷叫她“傻妞”，纯褒义。

大家几乎架着我走了一圈后，梳着齐耳短发的“假小子”章立跑过来，老远就扯起嗓子叫好：“晓浩不错啊，第五名，虽然没有获奖，但还是为系里挣了好几分呢，真佩服你！”她很爽朗地笑了笑，还江湖壮般抱拳致意。

操场上只剩下齐荣自己，所有观众都在为他加油。这次比赛已经超越了它本来的竞技意义。在漫漫五千米长跑中所要克服的种种困难，成为观众为他鼓掌致敬的动因。

我和齐荣被同学搀扶到看台上，女生迅速将报纸铺开，架起我们往上面一躺，不由分说抬起脚就往大腿上踩。她们的脸上挂着关切，忙前忙后。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别别这样踩！”我尽力想挣扎着坐起来，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腿根部分发紧，似乎不经意就会绷断。

“怎么啦？得尽快采取措施，现在放松效果最好，估计肌肉反应会很强烈！”

“不是，这是陈崇借给我的运动裤，这样踩脏踩坏了不好！”我不得不说出实情。

“踩吧！我也来踩，这才值多少钱？为班级争光那才是大事！”陈崇溜了过来，笑嘻嘻地抬起脚

我第二次如此近距离观察我的姑娘们，她们中有部分算不上很漂亮，甚至只能算中等。可是她们挂着的汗珠，还有笑意盎然的脸盘，写满了关怀的眼神，却是另一种无可比拟的美。

她们都是天使！看着这些即将陪我一起走过大学四年的花儿，我对自己当初参加运动会的龌龊动机感到无地自容。如果不是为了入党、就业，我还会心甘情愿舍命陪齐荣吗？

在众人的拥簇下回到宿舍，赞誉之词笼罩在耳边。同学们挤在宿舍里，你一言我一语像看外星人一样盯得我不好意思。比赛前曾想过拿到名次后的自豪，但现在我却冷静下来，全身浸泡于幸福之河。不是英雄般凯旋感，而是感觉到脚踏平凡生活，这种感觉非常美妙，内向的性格开始转变，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习惯对我冷言相讥的瞎子也从此改变了对我的看法，有些崇拜地邀请我跟他拍照。

人群终于散尽。我再也坚持不住，躺在床上强忍住脑子空疼。只记得双腿麻木，双手有些颤抖。

宋航这次算是服务到家，亲自将燕燕的信送到我手上，夸张地把寄信人地址复述了一遍，意味深长地拍打我的肩膀，并不忘记说声谢谢。

打开燕燕的信笺，依旧是散发着幽香的信纸，还有娟秀的字迹，最后总是不忘记在后面重申她的感谢，要我一定在家信中向父亲说声谢谢。

我欣喜的同时也万分失落，总觉得我和她之间总有那么点隔阂，不是因为北京与山东之间的差距，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我用隐蔽的语言巧妙地表达我的情愫，却收获正常朋友之间的问候！

是她大大咧咧没有发现？还是假装没有看懂我的心情？高中三年曾读过很多浪漫的爱情故事，习惯用书里的套路来为自己的情感首次旅途添加奇迹。

我总认为，在如此单调的旅途中相遇，实属不易，更何况还调换过床位，送她上过火车，结局一定在冥冥中早已注定。

第二天一早，我跟往常一样手脚麻利翻身便起，一阵剧痛将我活生生拉回床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直挺挺摔倒在床上。

我企图挣扎着坐起来，不曾想到全身却像骨肉分离，钻心疼痛。更为糟糕的是，即使是轻微的咳嗽，都会让我体验到生不如死的剧烈疼痛。

最恐怖的要算喷嚏，每一次打喷嚏都让我龇牙咧嘴，全身撕裂般的刺痛难以名状。从胸腔到背部骨骼，身子就像是炖过的排骨，提起来轻轻一抖，熟烂的肉就会滚滚而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