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这个世界并没有天生的邪恶，也没有天然的明争暗斗。

随着教官一声哨响，我摆开马步，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一拳一脚都像模像样。

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也忽略了耳边的嘈杂声。只记得聚精会神旁若无人准确到位，不是为邀功请赏而是为找回自我。

直到听到喇叭里传来鼓掌声，我才意识到汇报表演结束了。我偷眼去看年轻的教官，他威严无比，迎着我汇报的眼神赞许地朝我点点头。

“好样的！”教官特意过来搂了我一下，然后结结实实拍了我一下。

又轮到姜书记过来总结陈词，除了对经济法系的整体表现大家赞许外，还不忘记忆苦思甜把自己的岁月也附带跟大家分享一遍。

半个时辰之后，抗议声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到后来，根本听不见他说话，只能看见他嘴在动。

刘大妈黑着脸来回维持秩序也无济于事，只好徒劳无功地训斥着。

正当我还陶醉在战胜自我的情绪中时，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然后就听见教官上去讲话了。

无非也就是一些跟大家相处很快乐，希望大家能够保持这种不骄不躁的作风之类的例行内容。

鼓完掌，人群瞬间就散了，灰头土脸的“劳改犯”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教官消失在东门狗洞，面面相觑。

“记住我说的话，父母都不容易。”教官解下皮带，走过来又拍了我一下。

有女生开始不干了：“我同学他们军训完了，学校都要组织联欢会的！这就算完了？”

“军训就是踢几天正步唱几次军歌？而且就在这里？军训服装就是这民工才会要的化纤面料啊？缴费单上的军训费用就没了？”

“这简直烂到家了，有这么办事的吗？简直是浪费我的一腔热血啊！我同学他们专门从市区拉到咱们这边的军营来军训，还搞了好几次拉练呢。”

“对啊，还有的去河北训练了，那一身绿色，唉，说实话，我见照片特有感觉，简直让我羡慕死了。”更多的女生围上来小声的抗议。

我些惆怅万分失落无比，跟在不断声讨军训的女生后面，耳朵里灌满了对军训的怀念。

“小浩，你看见尹维这孙子了吗？”江洋走过来捏了我一把。

“我？我没有看见！”我被这突然一捏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

“我知道了。”江洋的目光很是威严地扫过众女生的脸，拍我一下后转身四处找寻，“嘿，这小子看来还真是没起床”。

我把“囚服”脱下来拿在手里，漫无目的地围着操场走了一圈。一墙之隔的松园热闹非凡络绎不绝。

谈笑风生的人们三三两两穿过北门狗洞，又陆陆续续消失在各个小巷子里面。

那里很好玩吗？除了卖包子的小商铺，还有什么让他们如此流连忘返？我很好奇，但是我不知道，晃晃脑子回宿舍。

推开门，尹维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青铜时代》。

看见我进来，头也不抬就问：“好玩吗？”

“什么好玩？你没有去？”我很惊讶他居然对待严肃的军训如此懒散，何止是漫不经心，简直是不以为然。

“想起看看，起不来啊，水土不服，脑子晕。”尹维

“刘老师不是说必须参加才能拿军训分数的吗”我几乎惊呼。

“尹维神通广大，那规矩对他没用！”江洋从门外进来，冷不丁就抽了尹维一下。

“哎哟，非礼啊！？”尹维一边怪叫着一边直乐。

我承认当时的我挺傻，没有读懂他不以为然笑，还一直死钻牛角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悠闲地晃动着耷拉在床沿上的大腿。

军训激情过后，我还是很没出息地想家，怀念母亲和弟弟，担忧父亲他们的安危，也时常回味十分钟前刚刚结束的军训。

这段空档期我很孤单，无所事事，思想像三月的青草疯狂生长。我铺开纸笔又开始写信。写给尚在返程路途中的父亲，写给高中同班在北京的几个同学。

虽然燕燕至今没有给我回信，虽然杨洪一直都没信任过我，但我还是很郑重其事地把军训事宜都告诉了燕燕，附带也把类似的内容也抄给了沉默寡言疑神疑鬼的杨洪。

上次给燕燕写信的内容有些让我忐忑不安，老想着摘自《大话西游》的那段经典是否出格，唯恐燕燕无法接受。因此这次写信中规中矩老实得多。

如今，我必须承认自己是个外表平静但内心极其敏感的人，实施某个事情之前总是思前想后，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做了又瞻前顾后。

也就是说，我比较类似于俗话所说的“闷骚型”男人。

第四十二章

“哟！又在练笔啊？”陈崇拧着水壶从外面回来，边擦汗边晃到我边上，“我们宿舍成了信件加工了。”

大约是性格的原因使然，我把正式开学前的大把空闲时间都用在写信上。当尹维和江洋他们肆无忌惮地评价女生，并且对稍有姿色的女生玩笑着预定时，我依然我行我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保护我的精神家园。

猛然间掉入大都市的种种不适压抑着我，但我除了舍近求远地写信就是闷在心里，这两种方式从开始就是致命的错误。

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把内心世界编织得富丽堂皇而把现实的空间却被无限挤压。

可是，这又怎么能够怪我呢？但是我在政法大学伸出友好的橄榄枝时，却被有意无意被忽略了，十八岁的农家少年，敏感得好像细微的发丝。

我只能将收获的点滴，失落的点滴全都变成文字，用笔墨传达喜怒哀乐，跟方块字交流得失。

任何一个来自山村的孩子，他们都要面临双重的转变。既要完成农村生活到城市生活的转变，又要完成高中生活方式到大学生活方式的转变。

缺乏一个相对人性化的环境，这种转变谈何容易？

我将所有能够倾诉的苦恼和分享的快乐都变成文字，洋洋洒洒间就写上好几页，并且乐此不彼。

我穿梭在学校与南门对面的东关邮局，我孤独的脚步声中渐渐有了期盼，也慢慢找到了坚持下去的乐趣。

每向绿色邮筒投进一封信，我就收获一份希望。走在回来的路上我总能感觉到首都的阳光，如此轻柔，如此明媚。虽然上世纪末的北京，天空总是灰茫茫。

我步履轻快地拍打着路边的灌木林，看着弹丸之地的校园也逐渐可爱。因为频繁写信，我一次性购买的五十个信封渐渐减少。路过小超市的时候，我又情不自禁采购了一摞。

掏钱的时候，把叠成两折的人民币带着掉地上，崭新老人头甚至倔强地伸展开来。

700元！父亲他们临走时留下的生活费。

我弯腰捡起来，紧握在手里惟恐它不翼而飞。父亲叮嘱过我，一定要我存银行，可是我从未去过银行，更别说办理存款手续，据说还要学校提供一系列证明？想起来我就头疼。

我本来想去东关邮局咨询一下程序的，但是我在校门口徘徊了好久，犹豫万分终于又讪讪地退回来。害怕因为普通话不标准遭受白眼，更担心笨手笨脚的模样被别人嘲笑。

那就放枕头下面吧！我把手插在裤兜，手心紧紧攥着钱。随着手心开始出汗，先前坚挺的人民币像高丨潮丨后的**，慢慢就软了下来。

扭头看看四周没人，我把手心展开，一边使劲往汗水浸湿过的老人头上哈气，一边仔细地盘算该置备的生活用品，匆匆往宿舍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