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啊，老哥！这老天不让人活，眼看就要有点收成，结果大水都给一窝端了，老天爷干的事情谁能阻挡？”阿亚父亲脸上异常平静，说到命运对他的“垂青”时，你丝毫看不见他脸上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淡得如水。

“庄稼人靠天吃饭，饭都吃不上，还要供孩子读书，农民是苦。”五姨父说。

“这几天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庄稼人哪懂得找领导？我当时都没有什么希望了，只是觉得对不起我儿。”阿亚父亲瞥了瞥阿亚。

两个农村老头的故事从头到尾都在比较两省的农业差异，我则跟阿亚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来。

阿亚的普通话很标准也很流畅，不过他还是很耐心地听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词语，他的眼神很真诚也很干净，这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和尊严。

“我住学生公寓5楼5层，你住哪儿？以后多联络！”阿亚虽然有些腼腆，但非常阳光的男孩，至少比我要开朗很多。

“真巧！我跟你住同一学生宿舍，在你的楼下，你普通话挺标准，以后我跟你多学学普通话。”我对自己无法将贵州话成功地转化为普通话耿耿于怀。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点点头说：“语言环境很重要，你在北京呆半年就差不多了，我们高中授课是普通话，这点比你们强点。不过独木桥都挤过来了，区区普通话不就是一工具吗？别担心多交流！”

他们的包子上来后，父子俩客套一番后埋头就吃，大概也是饥肠辘辘的原因，父子俩再没顾得上跟我们说话。

“要不要去附近商店转一下？”五姨父伸伸腿站了起来，“来北京一趟真不容易，得带点东西回去，等于白来！”

“也好，带点香烟吧！我估计其他东西带回去也不划算，豆腐变成肉价就没必要了，而且好像咱们钱也不多了！”父亲擦擦汗后表示赞同。

跟阿亚父子俩道别以后，我们三人向最近的便民商店走去，一路上父亲嘴巴都在念念有词，大概就是说车票花费多少，学费多少，住宿费多少，预计给我留多少。

五姨父径直就奔香烟窗口，父亲则有些心不在焉，他站在小商店门口，还在计算着盘缠。

在五姨父的催促下，父亲撩开门帘走进去，开口就用憋足的普通话问：“最便宜的北京烟多少钱一包？”

“两块钱，中南海！”售货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先前以为来了大主顾，所以很是热情，看见父亲目标明确，便又坐下去。

“我们要一条，能不能便宜点？”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父亲怀着神圣的心情拆开了香烟包装，迫不及待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长长的烟雾才从鼻孔冒出来。

“烧得慌，太冲！”父亲又吸了一口，“不知道那最好的什么滋味。”

“无所谓，就是个纪念形式，表示我来过北京。”五姨父倒也不挑剔，心满意足朝宿舍走去。

“嗯，也是。来一趟北京，这从小就熟悉的天安门、长城、颐和园还有毛主席纪念堂都应该去走走看看，否则白白冤枉了。”父亲大口大口吸着中南海，无比憧憬地笑。

“要不我们随便逛逛，看这学校附近有没有小旅店，随便打发它两三个晚上？”五姨父接着搭腔。

父亲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始毫不留情往五姨父身上泼冷水：“哎哟，还真先别考虑住旅馆和游玩的事，我们得先计算一下钞票还剩多少再说，别到时候搞得我们连家都回不去了！”

第二十八章家书抵万金

五姨父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脑袋停住脚步，父亲将衣服的各个口袋搜索一番，积攒了一叠卷着毛边的钞票。

他站在马路牙子上，小心翼翼地蘸着口水一张张清点。偶尔还闭上眼睛仰头念念有词：“除去小浩两个月的生活费700元，还有574块3毛。”

五姨父沉凝了片刻，反问道：“你身上只有574块3毛？”

父亲被陡然问住了，他一遍又将空空如也的口袋翻了一遍，自言自语：“不可能啊！难道有什么地方用错了钱？”

五姨父一语道破天机：“三张卧铺票1698元，这钱花得确实太冤枉了，实际上三个人都可以买硬座先凑合一下的，我们两个成人票正好506元，小浩持有新生录取通知书可以买学生票126块5毛。我们这次一共浪费了1000多块钱！这里里外外可不就……”

父亲开始急躁起来，他还不死心，不断地捏着全身的口袋，希望能够从身上某个地方找到被遗忘的钞票。

但是他几乎将全身上下都掏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他嘴巴里的烟大概熏着他的眼睛，他很不耐烦地将烟扔地上，用脚使劲搓了两个来回。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将钱反复点了两次后留下一堆毛票。然后一张一张将700元放到我手里，汗水开始从他黑瘦脸庞滑落下来。

刚才还充满着天安门和毛主席纪念堂的脸，瞬间从神采奕奕沦落为怅然若失。

“晓浩，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千考虑万考虑还是出了纰漏。”父亲用极为郑重的口吻对我说，“你暂时就省点花吧！出门在外可不是开玩笑，我们在家没钱能撑十天半月，但是你在这里，人地生疏，钱说没就没了。”

他擦了擦汗又接着说：“我说的省点花，是说暂时性的，我和你五姨父即使马上买票返回贵州，满打满算大概需要一周，即使到家后马上给你邮钱，也至少得六七天，真要没钱了，那可不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你放心吧！我倒没事，手头没钱可以先找同学借着，倒是你们，这几千里的大路，得留点钱备用，可别紧巴巴的。”这一趟远门，让我明白了家的意义，以及家给予的那种安全感。

“该买的东西还是要买，别不舍得。学习用书、日常交际都需要花钱，别亏待了自己。你爸妈还年轻着呢！再撑10年没有问题。”父亲消瘦的脸庞再次升腾起自豪，这种神情无形中给了我靠山一样的希望。

“这些我都知道，我长大了，会处理好的。”平日里嫌他们唠叨，现在听起来却那么温暖。

“只有钱不够了就写信回家，我尽快给你邮寄过来。有时间常给你妈写信，我每周都会去镇子上的邮局看看”

“要不要找个十元左右的旅社住一两天？”五姨父依然很乐观，“我们就坐公交车到处转转，也花不了多少钱！”

面对姨夫的迟疑，父亲当机立断地拍板：“今天晚上就必须走人，否则多呆一天就多花一份钱。”

“天安门不需要花钱，你们就去看一眼再走吧！”我内心里很希望他们能多陪我一天。

对于我来说，山村未通电，更没有电话，他们这一走，就只能在半年后才能相见了。

“以后等你成家立业事业有成后再过来舒舒服服享受吧！”父亲总是善于从无望中寻找梦想，在有梦的地方大势渲染梦。

“爸，我再给你们100块吧！万一路上要吃饭什么的，对了，还有从贵阳到家里还需要80块的车费，你们的钱根本无法支持下来！”我从紧攥在手里的钞票中抽出了最新的一张递给父亲。

“我们两个大男人稍微熬一熬就过去了！你不过就是个刚出远门的孩子，哪能和我们比？我们吃过苦也能吃苦。”父亲爽朗地笑着将钱退给我，那一张钞票已经被我捏得湿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