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父亲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我也开始有些疑神疑鬼，观察一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都越来越像是小偷强盗和诈骗犯。

我们临来北京前，有消息灵通人士特别警告说最新流行麻丨醉丨抢劫案件，号称只要在身边走过扬扬手绢，被害人就乖乖地随别人宰割。

“要不要住宿，国营旅馆，干净又便宜！”有几个手持照片的中年女人凑上来拉客户。

“不用不用，马上就走，有住的地方。”五姨父冷漠地将他们拒之门外。

看见不远处有个老太太在漫无目的地卖地图，五姨父扬手冲她喊：“大娘，地图怎么个价格？”

老太太听见有生意，一边快步向我们走来，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叠报纸来：“三元钱一套，一张北京最新旅游图，一张晚报。”

“大娘，你这也卖得太贵了，先打听一下路线，地图肯定会买。”五姨父很是狡猾。

“太远的地方我不是很熟悉，但是各个大学的乘车路线，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老太太看来也是经营有道，善于挖掘客户并且掌握客户动向。

看见五姨父跟老太太“大娘大娘”聊得很亲密，而且还一脸轻松打听乘车路线，父亲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紧张神色也开始消减，甚至还绽开了近一周以后难得的笑容。

不过，只要丨内丨裤里的钱没有出手，父亲肯定会兴奋与忧虑同在。

我记得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还专门请教过在高校就读的前辈。他们普遍对学生会评价不高，无非就是说权力过大，无理取闹。

总而言之，他们的话再直接点，就是说部分学生会负责人的任务就是为院系负责人贴身服务，然后又将自己的屁股理直气壮地凌驾于其他同学头上。

他们有的还忠告我说，在学校里需要好好洁身自好，尽量避免与他们正面接触：“那里面并不是理想的实践机会，要想接触社会，可以去勤工俭学，可以去做家教，没必要去沾染里面那些歪风邪气。

“学生会是个大染缸，但是这个大染缸比社会要功利得多。大三下学期就开始找工作了，所以他们展示自己的机会只有两年左右的时候，你会发现有部分学生干部会尽其能力表现自己。”

说实话，我当时表面装作受益匪浅，但内心尚还半信半疑。今天出了车站居然没有接站的人，这在我心里烙下了学生会就是他妈的“太监党”的坏印象。当然，这肯定不是一个非常客观的评价。但当时人地生疏确实让人好生失望。

22.

五姨父大娘长大娘短地跟善于察言观色的精大妈聊着，不但详细打听到乘车路线，而且还成功以两元钱拿到一张北京旅游地图和一份报纸。

“你们往右边走一下就能看见公交总站，交通方便着呢！北京的重点高校都在海淀区这一块。”大娘一边往包里放钱，一边往东边指点着，“西土城路就在三环上，坐上车不懂就问。”

问路一事有了着落，父亲也很开心，在旁边高兴地指指点点加以评价：“首都人民的素质就是高，问路都那么容易，生怕你丢了，还要嘱咐。这哪像咱们贵阳？你看那些个居民，看见你问路，首先眼睛把你看透。明明你问的人就在隔壁，偏偏给你指一条相反方面的路。”

“那可不吗？都害怕你是坏人，给人指路，要是你去干坏事，回头人家还不得收拾你？这也难怪，社会风气使然。”五姨父补充说。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公交车缓缓入站。一群人疯了似地往车门挤，明明没多少人，但都害怕没有座。

我满怀着对首都的崇高之情，极为神圣地表白：“北京，我来了！”

不过首都给我的第一个考验就是乘车，人顶人、人撞人、人踩人、人骂人、人打人，即将成为生活的常态。我看见父亲费力地将大牛仔包顶在头上，被后面的人推着不由自主往车上走。

车速很快，我们到达西土城路的时候，才不过早上十点。忙碌的三环，还不那么拥堵的车流，大学生体育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那么新鲜。

根据别人的指示，我们往学校走。偶尔可以看见学生模样的人进进出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穿拖鞋、着背心，慵懒、睡眼朦胧。

“这些学生年纪都很大，看起来怎么也得比晓浩大五六岁。”父亲把包从肩上放下来，一边擦汗一边自豪地说。

“嗯，看来其他地方学生压力还是很大。贵州上重点线，其他地方可能只能是普通本科。山东、河南这些地方最厉害。”五姨父见多识广。

“怪不得呢！”父亲吐了一口痰，“贵州教育质量还是差。”

“咱们走吧！我都听见喇叭的声音了，有人在招呼新生。”我站在政法大学出版社的小矮楼门口，心早就飞到了咫尺的围墙。

“也好，到了安排安排咱们再休息。”父亲拧起大包往肩上一放，不曾想过牛仔包的带子突然断裂，包往下掉，顺带把父亲也扯了一个趔趄。

我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出于本能就冲上去扶住。

“不打紧，不打紧，带子断裂是常事，在农村干活，哪年不碰见几次？负重可比这多多了。”父亲见带子无法系上，索性来个大熊抱，直接把塞得滚圆的包抱在怀里。

围墙内的喇叭声越来越大：“经济法系的同学来这边先登记，陪同的亲友先旁边休息一下子，有免费的绿豆汤提供。”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脚步不由自主就超过了父亲和五姨父。

心目中庄严肃穆的政法大学终于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车水马龙。我虽然叫不出名字，却知道高大宽敞乌黑发亮的肯定是好车。

白底黑字的学校名字写在一块大木板上，显得有些简陋、破旧。几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年轻男子在有条不紊指挥着。初看中国政法大学，校门让我觉得有些失望。远没有地方丨警丨察局、法院和丨警丨察院那么威风高耸、深不可测。

但是我的失望只是那么一瞬间。我皈依法学的目的不正是讨厌那些装修豪华但态度恶狠的衙门吗？心目中朝圣的法学殿堂，为什么要那么富丽堂皇？

在灰色制服的指挥下，我们在彩旗飘飘、人声鼎沸中看见了经济法系的牌子。那一刻真的非常感动，有种找到家的感觉。

“你好，老师，我是经济法系的学生！”我上前就冲一个男子自报家门。

“我不是老师，我是学生会的。”那男子用扇子扇了扇，“同学，麻烦你把录取通知书给我看看。”

“哦，在包里呢！”我还没回过头，父亲已经“咚”的一下把包放在地上，手忙脚乱开始拉开找录取通知书。

我看见父亲是双手递给那位男子的，样子非常慎重，像某种仪式。

“本科生！”那男子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你们是本科生？”

“是的，新录取的本科，经济法专业。”五姨父放下宣传册，插话说。

“那你们走错了，这里是研究生院，本科生院在昌平，还有一段距离。”那男子站起来招呼另一个女孩，“怎么回事？入学须知上没写清楚本科生在昌平吗？都来了好几拨了。”

“同学，那你们还得重新倒一次车。真是不好意思，学校工作有些失误。”那女子小跑过来，脸上有细微的汗珠，“交通倒是也方便。”

这样的小曲折并没有影响父亲的心情，他甚至跟五姨父开玩笑说：“我说这学生怎么那么老呢？原来这里是研究生院！”

“晓浩，以后你的梦想可就是这里哦。”五姨父也开玩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