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父向父亲建议道：“这样吧，你们先在这里看着行李，我们过去售票窗口看看怎么转签车票，我们不着急了，可别把两个孩子的转车给错过了。”

“你爸爸人真好！”燕燕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对我说。

“农村人就这样，热心！也没啥客气的，出门在外互相搭一把手是应该的。”

杨洪一言不发，眼神空洞而冷漠，我甚至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嫉妒，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多疑。

他们两人的转签都非常顺利，差不多没有等多久也就分别搭上了各自目的地的列车。父亲又自告奋勇帮燕燕拧着包，一直送到检票口。

“小燕，记得给景晓浩写信，他内心里是个自卑的孩子。”我听见父亲大声向已经通过检票口的燕燕吩咐着。

“放心吧，我会的！”燕燕朝父亲挥挥手，然后弯腰把行李提上，吃力地消失在拐角处。

“燕燕是个好姑娘！”父亲的眼睛里隐藏着很多话，“独立，有礼貌，善良，长得也很标准。”

我能读懂父亲话中之话。这么多年来，他们虽然并未明确反对我在高中恋爱，但是话里话外却在用反面的例子来证明早恋的坏处。现在，我终于走出了家门的时候，他们开始操心我的个人问题，担心我个头太矮而找不到对象。

我从父亲的言行举止中能够看出他对燕燕的喜欢，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宠爱，我觉得那种感觉比对女儿还要浓得多。

“这姑娘确实乖巧，讨人喜欢。”五姨父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没头没脑插上一句话，“晓浩你看看能不能追来做女朋友？”

“不过，上大学可是得先以学业为重，学有所成，好女孩还是很多的。”父亲随即加上这么一句，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人群散尽，地下一层出口又恢复了冷清。几个专修学院的学生依然有气无力地盯着出口，连招呼都懒得跟我们打。

“怎么搞的？不是提前就有人接站的吗？”我自言自语。

倒是姨夫一幅乐天派的样子，他不以为然地拧着包掂量了一下说：“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再等一小时，如果还没有人，我们直接去学校报到吧！这样等就不是办法！”

“目前只能这样了，按道理讲，这么个全国的重点大学，不应该说谎啊！”父亲还是将信将疑，又翻来倒去把录取通知书和入学事项通读了一遍。

“来，抽根烟，先休息休息。”五姨父扔给父亲一支烟，两个人开始吞云吐雾。

“你们两个，抽烟去卫生间，谁让你们在这里抽的？”正当两个人陶醉万分时，不远处响起严厉的质问声，一个穿制服的中年女子往这边走来。

“糟糕！”五姨父偷偷说了一声，随即把烟头掐灭，父亲则手忙脚乱，最后把烟扔在地上，使劲用脚挫了几下，烟丝全部露出来。

“你们怎么搞的？没看见墙上的告示吗？禁止吸烟！”女子遥指我们身后的强，“nosmoking”的字样堆满了灰尘。

“真是对不起，不是故意的。”父亲赶紧赔着笑，用极为有趣的腔调道歉。

“下不为例！”那女人似乎重点并不在此，随即又朝别处走去，“烟头也别乱扔，捡起来放垃圾桶。”

父亲赶紧弯腰仔细把满地的烟丝都收拢起来，有些过意不去扔垃圾桶。

“这位同志，请问个事情。”五姨父快步跟上去。

“问路别找我，楼上有公交站。”那女人依然头也不回，但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我们送孩子来上大学，通知书上明确写着出站口有人接，但是我们都来一个多小时了，还没看见有人。想问一下除了这个口是不是还有其他口？”

“就这个口，不过地下空气不是很好，白天的时候有的学校把招牌暂时弄到地面了，你们要不自己上去看看。如果没有的话，交通也方便，自己去学校就可以了。”那女子说完后就快步离开了。

“你在这里看看行李，我和你五姨父上去看看，你别随便乱动。”父亲嘱咐我，说完就跟五姨父朝楼梯走去。

我坐在塞得鼓鼓囊囊的牛仔包上，回想起刚才送燕燕的一幕。

21

父亲二话不说拧起燕燕的行李，特意嘱咐我走在他的后面。怕我不甚明白，又用眼神示意我眼睛好好盯住他的身边。

全国火车站的脏乱差已经被电视媒体渲染得让人风声鹤唳，口口相传的遭遇更是让父亲如临大敌，生怕有人把钱给硬生生抢走。

我去接父亲手中的小包，父亲不由分说将我挡开：“不重，在家里背东西哪次不是随便就上百斤？这点东西算什么？！”

看见父亲拿起行李往前走，燕燕有些过意不去，挨近试探性地对我说，要不要去帮老头子拿一点。

我说不用了，老头子就那脾气。燕燕的额头渗满密密麻麻的汗珠，不过脸色倒是比先前红润很多。

燕燕不再言语，紧跟在我的右边。我跟她隔得如此之近，我能清楚地听见她急促的喘气声，而且隐约可以闻见她淡淡的身体味道。

我寸步不离地跟在父亲后面，用眼睛扫视着周围的人群，用同样紧凑的脚步代替内心的遗憾与慌乱。

我满脑子搜素着想要找一个轻松的话题跟她沟通，但是一时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我本来想告诉她我很喜欢大海，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希望去山东的时候，她能带我去看海，但是又觉得有些暧昧，犹豫万分，片言只语死死卡在喉咙里，堵得我半天都无法呼吸。

燕燕一边走还一边放心不下地扭头想找杨洪，但是这小子早就不知道溜哪儿去了。大概这小子在火车上的冷漠和猜疑惹怒了五姨父，他只在旁边若无其事地抽烟，一幅不管不问的样子。

到了检票口，父亲放下她的行李，如释重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掏出手绢拼命擦汗，汗水打湿了他花白的头发。

“姑娘，那你就自己小心点去吧！好在路途也不太遥远了，注意吃点流食别吃辛辣的食物，有条件的话稍微喝点盐水。”

“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记得给景晓浩写信，他内心里是个自卑的孩子。”我听见父亲大声向已经通过检票口的燕燕吩咐着。

“放心吧，我会的！”燕燕朝父亲挥挥手，然后弯腰把行李提上，吃力地消失在拐角处。

“燕燕是个好姑娘！”父亲的眼睛里隐藏着很多话，“独立，有礼貌，善良，长得也很标准。”

“不应该啊！这北大、清华、中央财经大学都有台子了，怎么死活就没看见政法大学接站的？”五姨父咋咋呼呼地说。

“要不自己走吧，没必要接站，大不了自己辛苦点，反正东西又不多。”父亲说。

他们急匆匆从楼梯下来，我的沉思嘎然而止。

父亲快步走到行李跟前，二话不说，把最大的牛仔包使劲一甩就挎在肩膀，然后将装满毛衣毛裤的另一个旅行袋夹在腋窝下，招呼着姨夫赶紧动身。

“刚才也问了，西土城路离这里不算很远，有方便的公交车直接到学校，接站还不方便，估计得等满一车人才能走，自己走的话还能熟悉熟悉环境，看看这个城市。”五姨父安慰父亲。

从地下一层走到地面，阳光明晃晃洒满一地，有些刺眼。火车站广场上人声鼎沸，依然一片熙熙攘攘。

父亲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我看见汗水浸湿了他的外套，他的脸上写着些许失望，呆呆地看人来人往。他时不时腾开右手插进裤兜检验钞票是否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