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大门铁锁“哗啦”一声，然后是一群人在寒暄。我赶紧贴着玻璃，想看看到底又是谁在接驾。

“刘老师您怎么就来了？晚上很危险的，您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和江洋就可以了！您看看这些低素质的人到处扔东西发泄，没有出息找不到工作就拿学校出气，太没有道理了！”是常俊的讨好声。

瞎子听见这些富丽堂皇的效忠宣誓，冷笑一声跳下床。他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轻轻松松就把我挤到一边。

“走开走开，让老子也享受一下政治教育。你也学着点，清高顶屁用，你也看看这才是最忠诚的太监，临到毕业还在拍马屁，到底还要蒙求什么利益？”阿炳似乎真的要将自己排除在太监行列。

“刘老师您回去吧！我会严格抓紧宣传文明离校的精神，如果是我们班的同学的话，严惩不贷！”。蒙俊的语气忠诚又杀气腾腾。

他和江洋分别任班长和团支部书记，四年来掌握了生杀予夺大权。两大带刀侍卫不但可以自由进出大妈的宫殿，说不准大妈具有收腹提胸的“婷美”内衣都是这两大太监亲自挑选的。

楼门口，大大小小的经济法系官员们恭敬地守候在大妈周围，一幅愿意为大妈遮风挡雨的样子，虔诚地听大妈宣读圣旨，并且叽叽咕咕回报着什么。

“虔诚，绝对的虔诚！”阿炳阴阳怪气。

可是我更关心自己是否又被扣屎盆子：“难道尹维和江洋告阴状，非要说我挑衅打架？”

我背部虚汗蜂拥而出，“如果再加上刚才的谋杀企图，足以让我死一万次。”

扭头看看瞎子，这孙子撇着嘴巴不屑一顾、丝毫不着急。今晚的闹剧要是定我的罪，他肯定也脱不了关系，因此，看见他泰山不倒，我也松了一口气。

8.

毕业前的空虚让人无所事事、惹是生非。说直接一点，就是吃饱了撑的。这是一段没有信任也没有追求的日子。

我光着棒子去水房匆忙冲洗一下满身的臭汗，远远听见蒙俊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太不像话了，要毕业了，居然还要给学校留下这样坏的印象！怎么搞的？”

十三陵水库的水锋利无比，像要将骨头刺破一般冰冷扎人。

我哆嗦着大声地唱歌，同时使劲地蹦蹦跳跳，刺骨的冰水紧裹我的全身，似乎要将我的骨头全部撕裂。

“去你妈的吧！”我一语双关地大声叫骂。然后光着屁股双手抱肩抖抖索索跑进宿舍，将被单紧紧包住冰冷的身子。

高丨潮丨与快感褪尽，我却辗转反侧。又将是一个难眠之夜。这个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瑶瑶。

窗外的闷热，身体的冰冷，过去四年的委屈，阿炳的喋喋不休，一切都离我远去。我想起了那次相遇，想起了提笔写信时的愉悦，不敢表白时的忐忑，在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

一遍一遍咀嚼着她给我回的信，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爱情的火花。我喜欢她娟秀的字迹，豪放的笔锋，喜欢她开头就说“见字如晤”，古典又贴切。似乎她总是站在我面前。嬉皮笑脸、吊儿郎当。

阿炳见我开始发呆，便也不再骚扰我，开门嚷嚷着要找晓林再审问一下，他如何将自己的爱情丢失在这个北国之城。

蒙俊他们宿舍相约同一天离开，所以在满地狼籍的四层楼道，数他们宿舍最为干净整洁。四年来，他们依然保持着一致行动的习惯。

也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凝聚力和相对的独立性，他们宿舍俨然成了战争状态的中立国，让我和阿炳在争取学习权和休息权失利的时候，尅暂时歇脚。

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却被手机铃声吵醒。蓝色的屏一闪一闪，单弦的铃声极为刺耳。而且，它似乎并不罢休，一遍又一遍。

“死货，赶紧关手机，吵死人了。”阿炳重重翻身，“要接电话也行，去水房，别吵我。去晓林他们屋拱地主刚睡着呢。”

“谁啊？这是？半夜三更的。”我翻身下床，迷迷瞪瞪去拿手机。

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本来想掐断接着入睡，但是在摁下拇指的瞬间，我顿了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那么坚持不懈地拨打我手机的，还能有谁？

“死货，还在欣赏你那破手机铃声啊？出去出去！”阿炳嘟嘟囔囔。

我操起手机一边往水房跑，一边摁下接听键。

“喂，小浩，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父亲火急火燎的声音，刚接通电话就劈头盖脸。

“怎么回事啊？”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二点半，“出什么事了？”

“你赶紧想办法吧？派出所现在满村子找你弟弟。”父亲从未这样着急过。作为一个村干部，平日里算是村民中见过科长、处长的人物了。

“三弟怎么了？他不会是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了吧？”虽然不相信老实巴交的弟弟会犯错误，但还是追问了一句。

“什么违法犯罪？祸从天降！你赶紧想办法吧！”父亲急促地说，“你听，全村十辆警车，正在挨家挨户找你三弟，扬言要把你弟弟的手给剁下来！”

我的冷汗“哗啦”就留下来，像无头苍蝇一般在水房乱转，但在父亲面前我不能乱了阵脚，所以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法治社会他敢！”

“儿啊！出人命了，我活不了啊！”我妈的声音挤进话筒，“你弟弟都吓得快半死了。这可是挨家挨户搜查呢！”

“怎么回事？先不要哭，赶紧把弟弟送出村子。其他事情明天我想办法。”关键时候可是人命关天，在天高皇帝远的西南小县，法治之光某些时候很难照进现实。

“村口都有丨警丨察，出不去了，你叔叔把他藏进庙后的煤洞了。丨警丨察你弟弟的亲属关系，我怕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父亲不无担心。

“这狗土八路，这跟日本鬼子进村有什么区别？断子绝孙的，多大的事？”很多村民在吵吵嚷嚷。

“我当时就说，这孩子考取政法大学，就应该直接毕业当政法委书记，这一下子又考到人民大学去，书记当不成了，可不就被人欺负了么？”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充满了失望和惋惜。

听见村民们陪着父母，我的心稍微松了一下。虽然父老乡亲们不一定能保护他们的安全，至少他们能见证暴行。日后，我不会放过这些狗杂种。

经过这一阵折腾，汗水覆盖我的全身，脸皮都抬不起来，汗水直往眼睛里钻。但是我的脑子也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派出所？六龙镇派出所？我初中有同学当兵复原后不正好分到我们镇派出所任户籍民警吗？这点事应该还能通融通融吧。

“爸，你别着急，我有同学在派出所，我这就联系他。你们别慌，慌什么啊？有我在呢？”我胸有成竹，“先把事情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把这帮王八蛋给惹着了，平时躲都来不及，怎么跟他们卯上了？”

“你听你听，儿啊！警车来了，这声音阴风惨惨，让心一刀一刀的挖似地，我的儿啊！”母亲大字不识，一贯胆小怕事，又挤到父亲身边哭天抢地。

话筒里，警笛的声音隐隐约约，由远而近，而且不止一辆。

“不是六龙镇派出所，要是六龙镇派出所就好了，我认识几个公丨安丨，他们不会这样对待我们，基层工作还得靠我们卖命！”父亲的话让我陷入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