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军统行动也是一个战场。只是我们的行动多在暗处，不像前线将士那样引人关注。行动中伤了些无辜的人，这也在所难免……”再卿辩解。

“你的口气很不小么，在所难免……干脆，你把我也炸死算了。好几十条人命那，现在他们每个家里正哭天喊地着呢。”

“阿爸，现在是战争时期，你要识大体，别老盯着小处看。都像你这样，这仗没法打了。你要老担心着百姓的庄稼房屋，树林菜地，那我看前线打仗也别开炮别挖战壕了。”再卿心中烦恼，忍不住冲父亲埋怨起来。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再卿登时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好小子，做错了事不承认，还敢教训起老子来了，有长进。好，你现在是国家栋梁，军统精英，胸怀天下，高瞻远瞩。唐家庙小房檐底，容不下你这尊大神。我唐庭轩鼠目寸光，更不配做你的父亲。那，你现在就给老子滚出去。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跨进唐家半步！”

在唐庭轩的心目中，再卿就是他一个听话的龟儿子，从小在他的喝斥下长大。而如今却胆敢当面顶嘴，羞辱自己，登时愤怒不已。加上中央银行这一摊子事的压力，让他不由得滋生起了雷霆暴怒。

再卿没想到父亲不仅拘于小节，居然还要把自己驱逐家门，加上吃了他一记耳光，登时火了。儿时在父亲那边承受的种种不愉快，此时也突然一下冒了出来。心说从小到大，父亲你一直专横霸道，说一不二。从不肯体恤我们几个儿子的感受。有时候更是固执得像一块又硬又臭的石头。如今你还倚老卖老，想用陈旧的家长观念来左右儿子，甚至不顾民族大义，这也太不地道了。走就走，这个家，再卿觉得自己也没法再待下去了。

再卿想到这些，虎着脸，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唐庭轩你干什么！”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传来。唐老妇人摇晃着从二楼跌跌撞撞赶下来。

“卿儿，你回来——”

再卿踏出客厅时，听见母亲在喊。他胸怀怒气，并不停留。只是回头朝姆妈高喊一声，“姆妈，你自己保重”。言罢，快步跑出院子。

唐老妇人见儿子被老爷气跑，几乎就要瘫软。好在美娟及时赶到，一把搀住了她。

“唐庭轩，你这是干什么呢。再卿从小就被你赶出家去，在外面吃尽了苦。现在他回来看你，给你做六十大寿，你又要把他赶跑。你这是想干什么呀……干什么呀你……”唐老妇人倚靠在楼梯扶手上，捶胸顿足，声嘶力竭，潸然泪下。

唐庭轩眼见着再卿愤然出走，又气又恼。又听见妻儿责备埋怨，恰好似火上浇油。他怒视着掩面抽泣的妻子，高声怒吼。

“都是你，把他们几个全宠坏了。”

说罢，戴上帽子，拿起外套和皮包，也紧跟着大步踏出客厅，拂袖而去。

（八）

徐达开车去了茂昌钱庄一趟。所有兑现来的现钞用两个大皮箱子装好，放进车内。他独自开一辆车，走在前面。四个护卫钻在另一辆车里，紧跟其后。

行驶了没多久，护卫忽然看到徐达的轿车急闪了几下尾灯。这让他们登时紧张起来。

这是约定的暗号。尾灯闪烁，说明有可疑目标出现。

李季马上让司机超车上去，他要亲自问问徐达。司机凑了个空，赶上去跟徐达的车并排行驶。

李季坐在车内，因为担心被后面的眼睛看到，故而不敢探头出去。只是扭过头，用眼神朝着徐达询问。

徐达神色凝重，望着李季，迅速朝后努了努嘴。

李季点头领会，又示意现在该怎么办。

徐达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前方十字路口，又指了指李季和他自己，然后翘起拇指，横着朝左右两边示意了一下。

李季马上懂了。于是前方十字路口一到，两辆车各自拐向左右两边，扬长而去。

徐达在反光镜里见状，嘴角一撇，泄露出一丝冷笑。他猛踩油门，快速离开。没多久就拐进南市一条偏僻的小弄堂，徐徐往弄堂深处开去。最后，在一扇黑色房门前停下。

车刚停稳，徐达拎个皮箱钻出车厢，飞步朝黑门走近。还没等他抬手敲门，黑门被人开启，徐达快速低头闪入。

有个大汉带着徐达，沉默走过一个狭长黝黑的走廊。徐达抱着皮箱，神色忐忑，一路紧跟着东张西望。绕过一个杂乱肮脏的庭院，又穿过一间幽深霉味的客堂，大汉把他带到了后厢房跟前。抬手推开其中一扇房门，示意徐达进入。

徐达愣了愣，有些迟疑。

“进去吧。这次我们李先生要见你。”

徐达听到李先生三字，又惊又喜。以前几次，都是他跟鸿发大厦里的老姚在这里易手。这次他亲自过来，倒让徐达有些忐忑。

他定了定神，抱着皮箱，迈腿跨入。抬头便见有人坐在一把椅子里。架着二郎腿，一顶大沿礼帽歪扣在额头上，把他的脸面遮得一干二净。

“是……李先生吗？”徐达打量着对方，谨慎开口。

对方闻听，嗖地起身，抬手摘下礼帽。

“徐先生，你费心了。”李士群一眼便见徐达抱着个皮箱。微微一笑，开口招呼。

“李先生，幸会幸会。”徐达忙不迭过去招呼，老远就朝李士群伸出了手。

李士群站在原地，微笑着跟他握手，“你好。我听老姚说起，徐先生很守信，也很有能力。几次合作，都很完美，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次我亲自来，一是想见见徐先生。另外，李某还有几句话要当面交代。”

“应该的呀……”徐达哈笑着客气了一番。同时，单手把皮箱拎起，朝李士群示意了一下。

李士群见了，转身就朝里屋挥了挥手，老姚拎着另一个皮箱，应声而出。那个皮箱的模样外观，还是跟徐达手里的一模一样。

“老规矩，都准备好了。”李士群指着皮箱说道。

“好……”徐达说着，上前一步，和老姚交换了手里的皮箱。

“徐先生，这些东西，知道该怎么处理吧？”李士群让徐达坐下，递给他一根雪茄。并客气地替他点上。

“知道知道，这些老姚前都交代过。”徐达一指老姚道。老姚站在李士群身后，冲着徐达咧嘴一笑。

“嗯，你是盛祥公司的财务经理，这些伪造法币在你手里，应该会得到妥善处理。盛祥贸易公司，那可是唐庭轩的产业。没有人会料到，名震上海滩的钱庄商会主席，老牌茂昌钱庄的老板，民国中央银行的副行长，居然会带头使用伪造的法币。哈哈哈哈……”李士群想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先生，这些法币伪造得十分逼真，我都没法分辨出来。”徐达附和道。

“那当然。这是日本高手潜心两年弄出来的东西。一般人绝不会察觉异常。据我所知，民国四大银行至今还没有关注对假币的防范和鉴别。这也难怪，这么多年来，法币发行的稳稳当当，谁会想到呢。”

“是是是。”徐达说着，若有所思，“李先生，你为什么非要挑选唐庭轩的产业来作为假币流出的第一站呢？”

“徐先生，这个我们自有打算，你就不必费心了。”李士群显然不想把更多的信息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