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群让人把唐庭轩拉开。转身冲何晶叫道，“何小姐，下面要辛苦你了。”

何晶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着。眼前的这幅生死景象，她看得百感交集，仿佛一下成熟了很多。尤其是唐副行长，更是令她由衷佩服。

“何小姐，赶紧吧，这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可别错过了呀……”李士群冷笑着道，“给这六位兄弟照几张相吧。这是最后一刻了。另外，你也肯定想把照片登上《申江新闻报》，我就成全你这一回。”

何晶感到意外。李士群怎么会这么大方，任由自己把今天这个秘密行动公布于众？

抬头看时，见那六名濒死的人跪在那里，瑟瑟发抖，涕泪横流。听说要给他们拍照，更是把头触到地面。她实在不忍心再去折磨他们，但她同样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她要把这件事如实报道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加对得起这几个屈死的人。

想到这里何晶顾不上细想，走到六人跟前，隔着铁栅栏，给他们连拍了一组全景。然后又拍了几组个人特写。

整个过程再卿一直强忍激愤，沉默关注着。此时他心里完全敞亮，李士群放任女记者拍照报道，肯定是有意想把事件公布于众。这样做一是显示实力，给重庆政府施压。再有就是借此恫吓民众，为中储券的推广打造声势。同时，这也是表达了他们与重庆政府周旋到底的决心。

没想到他们上周的行动会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事要让重庆方面和戴老板知道了，上海滩上肯定会刮起一阵惨烈的血雨腥风。

（七）

再卿坐在餐厅里吃早饭时，差点就打起瞌睡来。折腾了一夜，这会突然有了些倦意。

昨天晚上，李士群枪毙了六人以后，就把其余人全给放了。再卿在走出秘密牢房前，抬头已经看不到父亲的影子。不知道李士群把他怎么样了。不过以再卿的观察判断，李士群暂时还不会冒犯父亲。

他们还是被蒙着眼睛，有几辆密闭的卡车送到外面以后，就把他们赶下了车。自由以后，再卿马上来到紧急联络处，给他的上级汇报了情况。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开始泛白。再卿想了想，又跟几个手下联络了一下。有个手下说，他们有一个住处被巡捕闯入，还搜走了一些东西，暴露的可能性很大。好在之前有过预案，应该不会有什么后患。

再卿回到自己的秘密住地。拿出一套更换的行头，出门在街边找到了一家老虎灶。

上海的老虎灶一般开张特别早。天色微亮，整个老虎灶门口就已经热气腾腾。不少老顾客照例赶过来“抢头汤”。再卿踏进老虎灶狭窄的门口时，见小伙计满面红光，正忙碌着进进出出，舔柴加水。不少老妇人两手拎着三五只热水瓶，排队等在买熟水的笼头前，交头接耳。而老虎灶外间照例已经坐满了茶客。

老茶客们一般自带茶壶。找到座位以后，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解开来，小心翼翼地把茶叶倒进茶壶，倒到最后，还会用手指在白纸背面弹几下，让褶皱里的茶叶末子全部落进茶壶。然后敞着壶盖，只需朝小伙计招手，喊声“泡一壶”！手脚利索的小伙计马上就会拎着铜水壶，用尚在沸腾中的开水把茶壶灌满。

再卿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孵茶馆。上海的老虎灶间，不外乎三个主要功能。一是泡开水，二是孵茶馆，第三么，就是洗澡。上海人叫“汏浴”。再卿就是来“汏浴”的。

至于为什么把这里叫“老虎灶”，其实只是因为烧开水的土灶头，模样很像是一只趴在墙角的老虎。

再卿在里面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行头。换好新衣服以后，又拿出发蜡，把自己的头发好好收拾了一通。出来时看到天色尚早，索性让伙计泡一壶茶，找把椅子坐下，喝着茶，打了个小盹。后来看着差不多了，这才叫了辆黄包车，往家里赶去。

“三少爷……”

忽然有个声音喊他，再卿一骨碌激灵而起。定睛一看，原来是美娟进来。

“呀，三少爷，这么早就犯困那。”美娟笑吟吟过来收拾。

“嗯……昨天玩了一夜，有点困了。”再卿掩饰。

“三少爷，你可别这样。要让老爷知道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准要骂你了。”美娟笑道。

“嘿嘿，那，还是老规矩，美娟阿姨得替我保密哦。”再卿嘻嘻一笑道。

“呵呵，三少爷，你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替你保密多少回了。要让老爷知道了，非把我辞了不可。”

这话倒是真的。再卿生性好玩，小时候每次闯祸，都是老夫人和美娟一起袒护着他。

“嘿嘿，谢谢美娟阿姨……”再卿嘴甜。

“三少爷，老夫人让你吃完后就去她那。她有事跟你单独说。”

“哦，好，我这就去。”再卿说完，抹了抹嘴，起身便朝娘亲的房间走去，路过楼梯时，看到二哥正愣愣站在厅里，神色凝重。

再卿冲他笑笑，无声上楼，直接朝母亲的房间走去。

二哥从自己进门开始起，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友好。表面上还算热情，但眼神里面总隔着一层什么。刚才二哥在娘亲面前这么对待自己，他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踏进房间时，再卿见娘亲已经坐在椅子里，左手扶着茶几上的一只檀木箱子，神色安详。

“姆妈……”

“来，卿儿，坐下。”老夫人见儿子进来，微笑招呼。

再卿搬了张椅子，放在娘亲身边坐下。眼光早就注意到了那只精致古朴的檀木箱子。

“姆妈，你叫我？这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