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一下，上次对方拿着现金下乡收粮，浑水摸鱼之中，暗中掺和假法币谋利，并且轻易得手。那么今天在自家门口，他就应该心中有数，小心谨慎，不太会继续故伎重演。设身处地，再兴以为招娣怎么也应该防着自己这是上门核实来了。作为一个稍微有些经验常识的对手，再兴觉得招娣就应该这么做。当然，事情推断到这个份上，他和招娣也早都不把对方当兄妹了。

另外，自己一见面就开口要借这么多钱，而且是逼迫着对方不得不当场从公司内部拿出现金来。这种时候，如果对方心中有鬼，那就应该有所警惕。那么接下来对方给自己的现金当中，也绝不应该再掺假币。否则的话，那就是自露马脚，这也太小儿科了。

这样一看，盛祥公司的所作所为，倒是令再兴有些迷乱起来。

再兴呆坐在椅子里面，左思右想。其他人已经从法币中找到两种面值的假票。这其中有一人是再兴从安徽地方银行里请来的行家。

“老秦，没错，这确实很像是假币。至少跟现行流通的任何一版同种法币存在差异。但这不是一件小事，我们必须通过足够的论证，有根有据，才能正式公布于众。最后的确认，这需要与‘中中交农’四大银行取得联系，并且用他们印制法币的模板校对。这个事，再兴你可以从你父亲那边想想办法。”这位叫林放的行家拿着几张假法币，冲着老秦道。

“林先生，你觉得是错坏版的可能性有多少？”老秦皱着眉头问。

“很小。因为这种差异存在于不同时期发行的法币票面上。试想，错版或坏版即便发生，也只能有一次，或者一个批次。不可能连续在几个版本、跨越好几年的票面上都存在同一种错误。这样的差异，只能是作假者在伪造印制不同时期票面时留下的破绽。

“现行的法币，都是民国政府委托英国的德纳罗公司，华德路公司和美国钞票公司印刷。这些钞票的防伪措施主要是水印和暗记，部分钞票中头像部位夹有红蓝丝线，伪造并不困难。关键是做出来的假币要跟真币无细微差别，这就很考验作假功力的。像我们发现的这种假法币，也就是中华民国的国字，右边一竖的内侧有些歪斜，但这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再兴呀，你这次回家，要干的事太多了，够呛！”林放拍了拍再兴的肩头，盯着他，嘀咕道。

这时有个人突然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负责监控盛祥公司的人报告，刚才盛祥公司派人去了茂昌钱庄，兑现了大量现钞……”

再兴一听，哦了一声，喃喃自语，“嗯，看样子我把他们手头的现钞收刮空了。那个茂昌钱庄，也是我家的祖业呀。”

“另外，还有一件事很奇怪……”

“怎么啦？”老秦问。

“盛祥公司的人在兑完现钞以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带着现钞，在街头绕了几个大弯以后，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他们去哪了？”老秦有些惊疑。按理说取了现钞，应该直接押运回去。哪有带着巨款到处晃悠的。

“目前对方还在行进的路上，不知道要去哪，我们的人正想办法跟着。但他们在街道上故意绕圈，这行为绝对不正常。”。

“他们发现我们跟踪了？”

“不像。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再兴听罢，马上就警觉起来。转过身，用征询的目光盯着老秦。

（三）

唐老太太昨一夜未眠，晚饭也没扒拉几口。她让美娟给她拿了条薄被裹着，一个人坐在冰冷的红木椅子里守再鹏的电话。先前再鹏又给姆妈打了个电话，安慰她说自己正在银行打听。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老太太也没等到这个报平安的电话。

半夜里美娟给老太太熬了一碗米粥。没有劝动老太太上床休息，于是自己也裹了条被子，蜷缩在大椅子里陪她。等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时，天色已经亮起。抬头一看，老夫人歪着脑袋，也已经在宽大的椅子里睡着了。美娟心疼，赶紧把老夫人扶到床上，帮着脱鞋，安置她躺下。老太太实在困乏，闭着眼睛，没说什么就继续睡过去了。

其实再鹏半夜就回了家。他以为姆妈已经睡了，就没过来跟她汇报。而且，他也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姆妈。他打听到半夜，没有得到有关父亲的任何消息。

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

再鹏从何助理那里得知，三弟之前曾多次到中央银行面见父亲。原来他早就到上海，却没有回家，一直在暗中和父亲联络。这样的状况，不得不让再鹏想得很多。

这一次兄弟回家，不过就是因为父亲六十大寿的到来。作为大哥和三弟两人来说，回家就意味着要偿还父亲的十倍借款，汇报这几年来各自的成就。而父亲也会在六十大寿那天，选定一名家族产业的继承者，主持掌管唐家名下众多产业。没有被选上的子女，虽说也会拥有股份，但在名誉、收益和权利方面，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想到这里，再鹏登时一阵黯然。

昨天他拉着何助理聊了很久。希望他能够回忆一下，看看三弟面见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何助理想了想，便把他带到中央银行唐老爷的办公室。

中央银行底楼受损较为严重，但楼上的副行长办公室基本无恙。再鹏坐在父亲柔软宽大的真皮转椅里，微微摇晃，抬头端详着四周。光滑照人的大班桌，成排的电话机、洋气的台灯、名贵的书柜、高级的羊毛地毯，顶级气派的室内装潢……所有这一切，无不向他泄露着一个巨大强烈的暗示。

权力、荣耀，至尊，至贵。

何助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捧来了一本备忘录。上面罗列了唐副行长最近的日程安排等信息。何助理端在手里，快步回到行长办公室里，正巧看到再鹏坐在椅子里发愣。

“唐公子，这是唐副行长最近一段时间来的事务备忘，你可以看一看，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再鹏被何助理的话语声打断了冥想。他接过备忘本，仔细看了起来。

上面都是些琐碎的日常记录。不外乎出席一些庆典，参加一些会议，还有就是预约求见，商务应酬。每天都被排得满满当当。作为中央银行的常务副行长，这些信息实在很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再鹏看了一会，忽然有了些收获。

他发现连续一周的记录当中，都会有一个相同的名字，预约邀请父亲去国际饭店吃饭。但这条预约的背后，全部都是用红笔大的大叉。

“何助理，这个红叉代表什么？”

何助理凑近一看，解释说，这代表唐副行长单方面取消赴宴。

再鹏一听，登时疑惑。

“对方是什么人，会连续一周邀请父亲吃饭。被拒了还这么执着，也够诚恳的了。”

何助理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或许对方事先跟唐副行长有过些交往。大红请柬多次送到我这里来，但每次都被唐行长拒绝，而且脸色极不友好。我还没见过唐行长这么不给别人颜面的……”

“何先生，麻烦你好好回忆一下，家父在出事前，还有那些比较特别的举止言语，蛛丝马迹。你知道，现在我们很需要从中获得信息，这样才能尽早找到家父。”

“那是那是。唐副行长此次失踪，十分蹊跷，我们都很心急。我一定会配合唐公子。”何助理连声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