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玛吉阿米”出来，天完全黑了下来，路灯把拉萨点缀得有些阑珊。绕过几条街，我们来到拉萨河边的小道上，卓玛在前面走，我跟在她的左后侧，距离一直保持在半米左右。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的舒服，微风拂在脸上，不用刻意去做什么、说什么，就这样和喜欢的人，随性的走走停停，偶尔的相视一笑，足以慰藉千年。

“有人晕倒了”

前面不知谁喊了一句，旁边的卓玛快步跑了过去,我则没有反应，我一不喜欢看热闹，二不喜欢做雷锋。

“萧羽，过去帮帮忙”

过了一会，卓玛跑了回来，生拉硬拽把我也拖了过去。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藏族大妈，大约有五十来岁的样子，满是风尘的身体已是奄奄一息，她应该是一个朝拜者，我不知道她昏倒是因为病了还是被饿的。

“先送去医院再说，萧羽，你背她”

“不会吧”

“快点啊”

无奈，我只得背起藏族阿妈，像医院走去，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做好事，尽管我不情愿，但在卓玛面前也不好意思表达出来。其实小时候我经常做好事，那时候我记得我们班后面有个学雷锋专栏，专门用来记载学生做的好事，我为了使自己名字前多插几根红旗，经常把我零用钱捐了出去，告诉老师说，是我捡的。同学们都笑话我说：萧羽你的运气真好，马路上的钱都被你一个人捡了。这样做的结果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像母亲伸手要钱，同时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编谎话骗母亲，说学校又要组织活动，或者要买课外书，我也是那个时候学会撒谎的。

来到人民医院，先是挂号，进急诊科诊断，然后是一系列的检查，卓玛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旁人看来老大妈就是卓玛的母亲，有些人也许天生的心肠就好，我只能这么认为。

大妈得最终诊断为急性肠胃炎，需要输液，我本来很想离开，但在卓玛面前也不好说出来，只好陪着她在输液室坐了下来。

晚上了输液室有些冷清，除了我们三个人就没有别人，老大妈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整个输液室出奇的安静，要不是那一滴滴的液体滴落下来，我还真以为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了，也许，我倒真希望时间能够停止。

“萧羽，你的爸妈还好吗？”

“恩，还好吧”

我随便敷衍了一句，我实在不想提他们。

“可是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母亲死得早，她是难产死的，你知道我们那曲那地方，二十年前医疗条件太差了，要是放到现在，她肯定不会死”

“恩，就是”

“我多想有个母亲，她可以教我做酥油茶，可以给我唠叨，可以给陪我说心事，可以给我准备嫁妆，但可惜”

说道这里，卓玛长长的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大妈，那目光多了一份柔和。“对了，你的母亲对你好吗？”

我看着卓玛那满是好奇的眼眸，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伤心事，

我的母亲又何尝对我不好，和千万母亲一样，从孩子呱呱落地，就上了心，冬天怕冻着，夏天怕热着，下雨怕淋着，打雷怕吓着。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都已成不堪回首。

“卓玛，你饿了吧，我出去买点吃的”

我站了起来，不顾卓玛奇怪的眼神，径直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阿妈已经醒了，两人正热烈的聊着什么，我把带回来的东西，递给了阿妈，阿妈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双手合十，用藏语说道。

“谢谢”也许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我愣了半响，然后象征性的谦虚道：

“小事，应该的”

奇怪的是，看着阿妈满脸的笑容，我感觉心里暖暖的。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十一点了，卓玛带着我和阿妈来到朝圣者的聚集地。这是拉萨东郊的一个比较大的安置地，占地可能有1000多平米，里面的架构有点类似的火车站的临时候车厅，块钢搭起来的骨架，顶上是塑料棚。几百名朝圣者横七竖八的躺在水泥地上，睡得是那么的安详。几千公里的朝圣路，只有在布达拉宫的脚下，他们才能真正的入睡，不用担心野狼和冰雹。

“我真搞不懂，他们辛辛苦苦，几千里奔波，图个什么？”

“这叫信仰”

“信仰！”这个词在我脑中已好久没有出现了。

看到我的不解，卓玛有点赌气的说道：

“算了，你这种人是不懂的，跟你解释也是枉然”

我默然，是的！像我这种人，“信仰”已经陌生了，有的人信钱、有的人信名、有的人信权、的人信善、有的人信轮回……我呢？我不知道！原来这就是我卓玛的差距，它仿佛就像一条鸿沟，横亘在我和卓玛之间，无法逾越，我这个时候才发现，我原来是自卑，骨子里的自卑！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卓玛将双手抱着胸前，眼睛望着窗外，没有说话，我猜她可能想起了她那未成谋面的阿妈。看着被风轻撩起的秀发，我发现卓玛原来是那么的单薄，她也是女人，也需要人疼，需要人爱！可那个人不是我！

一周后，我出院了，因为舍身救人，我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但英雄没当多久，分配的命令下来了，我被分到了那曲，彭杰到昌都，他到底也没留在拉萨。

教室里，看着彭杰的一副苦瓜脸，我拍了拍彭杰的肩膀。

“你小子总比我好吧，起码也是藏南，我可是藏比，无人大草原，所以，你应该庆幸才对”

“哎，你说咋们怎么也算这里面优秀的，怎么就分那么远呢？”

“那是因为，昌都需要你，那曲需要我啊”我的自嘲，终于换来了彭杰心情的好转，彭杰也推了我一把，笑着说道：

“是啊，祖国需要我们，我们是祖国的建设者嘛”

“这就对了，做人要有信心，也许你到昌都就被领导赏识了呢，毕竟你可是我们这一届的才子，人又长得这么讨人喜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安慰别人是一套一套的，但我却不会安慰自己。

“但愿如此吧，哎！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当初我们是不是来对了？也许当村官比现在要好，”彭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他应该是在想象村官的生活。

“反正分也分了，说什么都没用了。走，出去哥请你吃好的，我们隔那么远，以后天南地北的，下次想让我请你不知啥时候去了”

我拍了拍彭杰，彭杰反应过来，脸上出现了笑容。

“好，不醉不归，咱们！”

“萧羽，你等等”

我和彭杰正准备往外走，却看到了中队长陈豪。

“队长，有什么事吗”

一个月的时间，和陈豪的不快已经成为过眼云烟，眼看要走了，陈豪也变得可亲很多，人就是这样，想来想去就那么回事，有些事不能太认真，能一笑置之就一笑置之，我们毕竟不是垃圾填埋场，什么东西都可以放。

“哦，也没什么事，只是……”

陈豪仿佛要说什么，顿了顿，却没说出来。

“队长！”

听到我的追问，陈豪反应过来，眉头一展，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说道：

“也没什么，你以后会知道的。对了，走之前送你一句话吧，干一行爱一行，把丨警丨察这份当成事业来做，你会发现它值得你去奉献”

陈豪说话怪怪的，但我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直到几年后见到他，他才道出了原委，当然这是后话。

临走的那天，拉萨的天空下起了小雪，这有点像电视剧里面的分别场面，不是雨就是雪，但事实就是这样，满是乌云的天空和人的心情一样，阴沉！

“羽哥，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了，我还真舍不得你”

“别肉麻了，到了那边别忘给我电话就行”

“恩，一定”

彭杰拿起自己的行李，走进了大巴车，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他，他的憨傻是那么的可爱，但人生就是这样，一路走下去，不缺的是离别。

“萧羽，你们的车来了”

卓玛还是一如既往的忙，在车上放好了行李，卓玛意外的上了我的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马上就走了”

“是的，马上就走了”我重复道。

“那曲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上的”

“是嘛，那毕竟是你的家乡”

“萧羽”

“什么事？”

卓玛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一转身，走下了汽车。

后来我仔细分析卓玛最后一句话想说什么，我又想起了陈豪，那天他也是这种表情，仿佛是想告诉我什么，但我可能是脑子笨，直到那曲都没想出来他们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