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有一站路，下车的人多，她边上不远出现了空位子，嘟着嘴正准备靠过去，谁知道慢了半步，被一个染黄毛的小伙子抢了去，看见边上又让出一个空位子，谁知道身边一个中年妇女又坐了上去，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我已经抱着蛋蛋找到了座位，我见她回头，含笑朝边上的空位子努了努嘴。

她转过头去，估计心里无比郁闷。

快到西关什字时，有人已经提前起身往门口走了，她见有个空位，连忙挤着要坐下，谁知道又被一个中年人抢到了前头，她忍不住了，虎着脸说：“哎，师傅，这座位是我先看见的。”

那人长了张地包天格局的脸，下嘴唇兜着上嘴唇，仰起头来显得极不耐烦。“姑娘，你先看见就是你的，那你的东西就多了……”他掏出几块钱在韶华面前抖抖。“看见了，是你的吗？不是吧？”他见韶华憋得说不出话来，又把脸伸过去说：“你还看见我了，我是你的吗？”

刚好到西关什字，韶华甩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抢过众人挤下车时，点着了最后一个轰天雷从窗口扔了进来。

我来不及跟下车去，人如离弦之箭般捡起了轰天雷，呸地往上面吐了口吐沫，谁知道炮捻子是防水的。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它丢出去或放到嘴里含灭，蛋蛋一把抢了去，用长指甲硬硬把捻子连着根掐断了。

我把炮仗放到口袋里，一摸头全是冷汗，那个“地包天”凑过来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兄弟，你是条好汉。”

我反手一耳光就把他打到了一边，再找方韶华时，西关什字人山人海，哪还有人影。

蛋蛋手一指。“好像进地下通道了。”

出了地下通道，韶华一路向北，她停我也停，她走我也走，不多时就到了中山桥，我在背后喊了声：“韶华——”

她加紧快走了几步，过了中山桥，到了水车园，对面白塔山上的白塔高耸入云，我又喊了声：“韶华——”

她还在走，我有点急了。“方韶华你给我站住。”

她回过头来狠狠地啐了我一口，我要追上去，她冷冷地说：“你别过来，你一过来我就跳下去。”

跳河这么壮烈的话，我决不止听她说过一次，每次我都不会对此有所怀疑。但在别人威胁你的时候先威胁别人，先发制人这是战术。为此我直接就上了黄河边的栏杆子。“妈的，还等你跳呢，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先跳给你看。”

她袖手看着我面无表情，蛋蛋急了，拉着我的裤脚喊：“伯，伯，你先下来呀。”

我摇摇晃晃地在上面行走，丝毫不在乎周围人群的眼光。“你伯这次豁出去了，反正没有爱情就等于没有生命。”

韶华她不受我的威胁，头一扭又向前走去，我张着手走快几步，然后哎呀一声，扒到了栏杆背后。

韶华不相信我会跳河，但她担心意外，只见她呀的一声就跑了过来，看见我安然无恙地翻过来，她脸一红快走几步趴在栏杆上，沉默地往下看着沉默的黄河。

她人出来时穿得单薄，这时断断续续地又下起了小雪，长发被北风吹起，鼻尖被冻得通红，连打了几个喷嚏，搂住双肩微微颤抖。

我一时不敢靠她太近。“韶华，我俩有什么气好怄呢？外面冷得很，咱们回家被窝里再说好不好？”我见她不说话，又移近了两米。

她还是说：“叫你别过来就别过来，有什么话远处说。”

“怕你听不见。”

“听不见就不听了。”

“行行行。”我看她又要走，忙把蛋蛋拉到身边嘀咕了几句。

蛋蛋有点怕韶华。“我……我不去。”

我牙一呲，手一扬。“去不去，不去我揍你。”

她皱着脸。“伯伯不是我不去，是我去了没用，娘娘要是还不回家咋办？”

“你娘娘不回家也揍你，不然你跟着上来干什么？”

她嘟囔说：“刚才要不是我你就被炸黑了，还有娘娘她也跟丢了，你一个大人威胁个小孩。”

我知道理亏，马上对她换了个笑脸。“好蛋蛋，算伯伯说错了，你也不想想，这时你伯要是能拿得住你娘娘，还会求你个小小孩吗？”

“你说的求我，到时我有事求你你可要答应。”

我拍着胸脯保证。“答应。”

韶华见是蛋蛋蹭了过来，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应付，顿时没了脾气。

蛋蛋走到她跟前。“娘娘，伯伯说你回家好不好？”

韶华转过脸去不看蛋蛋。

蛋蛋大着胆子揪住她的衣角轻轻摇着。“娘娘，回去吧，好不好？”

“我不是你娘娘。”

蛋蛋回头看看我，转过头又说：“大伯说你就是我娘娘。”

她把蛋蛋的手拿开。“我不是。”

蛋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阿……阿姨，你回去吧。”手不禁又揪住了她的衣角。

她板着脸生气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谁教你这么烦？”

蛋蛋扁起了小嘴，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我也不想烦。”

“不想烦就回去找你伯伯去。”

“我……我不敢。”

她奇怪了。“为什么不敢？”

蛋蛋回头看了看我委屈地说：“我……我伯伯说了，你不回去他……他就揍我。”

韶华又好气又好笑。“你伯伯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不远处我见韶华的表情松动了，知道她这人从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要不是和王云云的事穿帮了，现在估计我俩早在热被窝里砸锅了。

我又往近移了两米，还见没事又近了两米方才停住了脚步。“你要是喜欢我在这儿陪着你看黄河也可以，在雪中漫步也可以，你不是说过，浪漫浪漫就是慢慢地浪吗？但我担心你别一会儿冻坏了，那大过年的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好玩的？”

韶华眼睛一红看向远方。“要你操心。”

我给蛋蛋打了个眼色让她走开，又对着韶华说：“我不操心你谁操心你？”她咬着嘴唇不说话，我走到她边上也趴着栏杆看着黄河。“伫倚栏杆风细细，对面黄河，黯黯生无际……”

“别乱改人家的……”她话还未说完，猛打了一个喷嚏，两道鼻涕虫子喷出，一上一下粘在了脸上。

我慌忙去掏纸巾，待递到跟前时，她已经把鼻涕全吸回了嘴里，剩下的用手两把擦了。

我看她鼓着腮帮子，知道鼻涕还嘴里含着，叫她吐出来。

她跟我怄气，咕嘟一声吧鼻涕全咽到了肚子里。

我又好气又好笑，拿着纸巾，想扳过她的小脸帮她再擦擦，她自己夺过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感觉干净了就把纸巾搓成了团，正准备扬手扔到河里，想想又觉得没素质，于是放到了兜里。这些小动作刚做完，她身上突然一暖。原来我已经脱下了西装，披在了她的身上，接着她的泪水就下来了。

我安慰之：“傻姑娘，别哭了。”

她背对着我。“我哭……哭我的，关你什么事。”

我听她语气分明是在撒娇。“不关我的事，难道关那个花仙子的事？”

她回头瞪着我，我嘴一咧说：“我见你这样我心疼，心疼了就关我的事。”然后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不管娘娘要不要，奴才还是买了，你戴上，戴上后咱俩从今往后再不分开，这辈子你的事都是我的事了。”

她让我拿走，我假装往河里一扔。“那还不如扔了。”

她撇着嘴冷笑。“这种小把戏也敢来骗我。我看大卫《科波菲尔》的时候，你还在家种地瓜呢。真是鲁班门前弄斧子，关公门前耍大刀，韶华门前玩技巧。”

我尴尬地笑笑。“我是孙猴子你是如来佛，看把你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