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酒（1985-1989年）

——杯酒，即是人生。

第六章两个爸爸

第52节

这天下午，拖拉机厂的大喇叭又开始广播了，厂长董乾坤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飘着雪花的拖拉机厂上空回荡着：“同志们，经过四年的艰苦研制，我们终于研制出了货真价值的小四轮拖拉机，生产队彻底成为了历史了，包产到户的政策已经深入人心了，最近，我们收到了农民兄弟的感谢信，他们在信中高度赞扬了我们厂的拖拉机，这是对我们工作的一种肯定啊，总之，前途是光明的，但我们还要脚踏实地奋斗，胜不骄，败不馁……嗯，哼，现在发布任命通知，经厂丨党丨委会讨论决定，任命朱春生同志为技术科科长，任命古孟杰同志为统计科副科长，任命董园同志为装配车间副车间主任，任命王大彪同志为新的保卫科科长……”

统计办公室里，刚刚晋升为副科长的古孟杰笑逐颜开，她跟金子说，你这几年总请假，要不这个副科长应该是你的。金子摇摇头，说，我对这个真没啥兴趣。谈笑间，胖姑娘董园迈着外八字的官步走进来，她咳嗽了一声，说，恭喜古副科长啊。古孟杰站起来，一抱拳头，说，同喜同喜。

董园走到金子跟前，往桌上的档案袋里塞了一张纸条，然后，迈着官步，一脸坏笑的走开了。纸条是春生的姐姐春燕写的，她约金子下班后在拖拉机厂后面的铁路班房见面。

春燕从北京回来两年了，在一家国营的百货公司当会计。这两年来，她没少找金子的茬：“放了我弟吧，你这样瞒着啥时候是头啊；你再不坦白，我就把这事儿告诉你家老太太。”金子明白，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姐姐哪有不疼弟弟的呢，但架不住总说，最后她一看见金子就瞪起眼睛，鼓出腮帮子，好像一只喘着粗气的青蛙，腮大如鼓。

下班后，金子刚走出拖拉机厂后门，就听见了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蛙声。

“你到底啥时候离开春生？”

“我也没啥办法啊。”

“你说不出口，我替你说，反正你跟林建业都有孩子了，你家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人，总不至于把你们搅和黄了吧？”

“我是怕建业知道了，跟我离婚。”

“那你也不能一下霸占俩男人啊，我弟也是人，也得结婚，也要给我们老朱家留后不是？”

“我再想想办法，行吗？”

“给你两条道，一，你和林建业离婚，跟我弟结婚；二，你离开我弟，他都三十来岁了，还没知道女的是啥味呢？。”春燕一甩袖子，伸出五根手指，说，“给你五天时间。”说完，她气鼓鼓的走开了。

金子一路小跑，赶在春燕前头跑到了春生家，她去接金多。金多已经四岁了，金子和建业上班时，她便由春生爹娘带着，在建业眼里，孩子放到姥姥家名正言顺；金子娘也抽空从乡下来看望外孙女，当然也有这样的情况，金子把金多带回了她跟建业的家，老太太来了看不见外孙女，就一直在春生家耗着，每次都是春生跑到桥西医院宿舍报信，金子又编上无数理由瞒过建业然后独自带金多回娘家。金多会学话了，她经常问金子，妈妈，为啥我有两个爸爸，为啥我有两个姥姥？金子一想，可不是嘛，在自个儿娘眼里，春生就是金多的爹，不叫爹怎么行呢？回到家，金多也得喊建业爸爸，不叫爸爸更说不通了？每每这时，金子就会给女儿买一些好吃的东西，像刚刚流行的火腿肠啊，一些沾着芝麻的雪糕啊，但她也不白买，这是封口费。

这天下班后，金子把金多从春生家抱出来，心急火燎的往桥西医院走。金多问，妈妈，你咋这么急啊，我们要去坐火车吗？金子一声不吭，只管走路。路过一家小卖铺，金多一扬手，喊道，妈，我要吃带芝麻的雪糕。金子答，妈妈没带钱，明天再买。

金多哭了，她哭得很特别，光下雨不打雷，眼泪顺着高高的鼻梁流下来，她也不叫不喊。金子有时想，她在这方面倒是遗传了自个儿的基因，苦水往自个儿的肚里咽，永远不让别人看见。但女儿也有不同，她不像金子那样与世无争，尽管她才四岁，但她知道报复了。回到家后，金多跟建业说，爸爸，你要是给我买带芝麻的雪糕，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建业一听，乐了，爸爸给你买十个。金多手舞足蹈的说，爸爸，为啥我有两个爸爸，一个叫爸爸，一个叫爹？金子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她放在手里的菜盆，抱起女儿，说，妈妈来告诉你。金多一扭头，冲着建业喊，爸爸，你能告诉我吗？金子抢话说，妈妈给你买带芝麻的雪糕，好不好？金多高兴了，说，妈妈给我买雪糕，我就不说了。

建业拿眼一剜金子，问：“咋回事？”

金子反问：“啥咋回事？”

建业问：“那个爹是谁？”

连金子都佩服自个儿的应变能力了，她觉得是过去四年的撒谎经验帮了她，造就了她，让她成为了伟大的撒谎高手。她扑哧一声乐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建业被她笑蒙了，问，你笑啥？金子放下孩子，说，我爸非得让金多管我哥叫爹，管他叫爷爷，老爷子想孙子想疯了。

建业也笑了，说，我这岳父还挺有意思的。那个董圆不是挺好的嘛，春生咋不乐意呢？”

金子答：“我哪知道？兴许是我哥看不上她吧！？”

“谁说他看不上我？”董园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凶巴巴的朝屋里看着。

建业迎了出来，嫂子长，嫂子短的叫上了。

董园抱起金多，一边哄着一边跟金子说：“金子，我和春生的事儿你得上点心啊？”

金子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哥时啥意思？”

“你哥就是个木头人，万恶的新社会啊，为啥你就没有包办婚姻了，要是有，就把春生包办给我吧！？”董园感叹过后，脸上的肉拧了拧，故意把嗓门调高了三个响度：“春燕跟你说五天限期的事儿了吗，你明白吗？”

金子点点头：“明白，明白。”

董园转过脸对建业说：“建业啊，五天的限期要到了。”

建业疑惑的问：“啥五天的限期？”

董园转过脸，冲着金子挤挤眼：“让你媳妇说。”

金子明白董园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果五天内她想不出办法，那董园就直接跟建业摊牌了。

“我知道啦，我能办到。”金子答。

建业又问：“啥五天限期啊？”

董园答道：“我给春生五天的时间，她要是不要我，我就嫁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