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这刀是挨不过去的，要想不让娘和建业碰面，那也有办法，就是把真相告诉给娘。可末了，娘会说，她要见见真女婿林建业，这样一来，事情就会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这是金子不想看到的。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弄一个建业出来。”春生爹带着高屋建瓴的口吻说，“这也是唯一的法子。”

“你是说找一个人来替代建业跟娘见面？”金子问。

春生看见爹得意的点点头，他提醒道：“上哪去找一个医生来演啊，不现实。”

金子说：“人都是假的，假建业也能演假医生啊。”

春生爹看着金子胸有成竹的样子，他问她，是不是有人选了？金子点点头，说，我们厂的李建设就行。春生使劲摇摇脑袋，说，咱俩办事儿那天，李建设过来了，都认识他啊。金子站起来，跟春生说，你真不开窍，既然建业是假的，那李建设就不是李建设了，他就是林建业。春生被闹糊涂了，李建设怎么会是林建业呢。春生爹磕磕烟杆，总结道，既然是撒谎，那就往云山雾罩里撒，把场面搅得越乱越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嘛。金子发现，春生爹的智慧已不在自个儿娘之下了，自从他当了她的假爸爸，他也越来越有爸爸一样的智慧了。

第二天下班铃响起，金子朝窗外望去，娘一分不差的出现在大门口的人流中，她单手做眉檐，朝里看着。十几分钟后，金子带着她沿着拖拉机厂围墙向东走去，落日的余晖打在她俩的脸上，泛出了一丝丝酒红色的圆晕。

她们被这秋末的红笼罩了。穿过立交桥，走过桥西医院时，金子娘问，林建业是在这上班吗？金子笑答，林建业在桥东的一家医院，正往回赶呢。不一会，他们拐到了一个苏式筒子楼跟前，金子冲楼上喊，古孟杰，孟杰。四楼的窗户推开了，古孟杰探出脑袋，喊，上来。金子娘愣了一下，说，不是见林建业吗，咋到小古家来了？

李建设成了林建业，这是金子和春生一家人商量出来的办法，不过，她又在这个办法的基础上发展出另外一个计谋来，她让古孟杰和李建设扮演假情侣，见面地点设在古孟杰家里。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李建设的家在艳粉街，离金子家太近，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第二，既然古孟杰是林建业的女朋友，自然也就打消了娘心里的疑虑。

李建设还是很会演戏的，每年厂里搞联欢会，他总要唱上一段二人转，没人跟她合演，他就自己唱《老汉背妻》。他见到金子娘的第一句话说的很精彩，伯母，我是小林，听说您找我，有啥事你就吩咐，能办的我肯定办，不能办的我也肯定……尽量办。

金子娘撇着嘴，晃动着腮帮子：“我咋看着你有点眼熟？”

“那就对了，春生结婚那天，我也在场。”李建设给金子娘递上一杯水。

“你好像不姓林。”金子娘挠挠脑袋，突然想起来了，“你姓李吧？”

李建设笑了：“伯母，你把舌头伸直了，再念一遍林。”

金子娘伸直舌头：“林，李，林，李。”

李建设说：“很多人都念错，都管我叫李建业，其实我叫林建业。”

“啊，是这样。”金子娘点了点头，然后板起老脸，说，“林建业同志，你跟我说实话，你动过我闺女没？”

李建设脸一横，说：“伯母，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你可不能侮辱人，这话要是传出去，我就咋做人啊。”

金子娘平生就不怕横的，遇见横的人她比他还横，“现在拖拉机厂都传开了，说闺女怀的孩子是你的，你咋解释？’她上去拽住李建设，又说，“走，带我去见你们领导，要不就去公丨安丨局。”

李建设扑腾一声跪下了：“伯母，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我得进局子啊。”他拉着金子娘的袖子，说，“伯母，我有对象，正准备结婚呢，我犯得着骚扰金枝同志吗？”

“和谁结？”

李建设眼一歪，嘴一斜，看了看古孟杰，然后又扯上了：“和孟杰啊。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从有了肌肤之亲，我更要负责了。”

古孟杰气的两眼冒火，捶胸顿足。金子则憋不住乐，她发现，李建设果然是个扯谎高人，不用草稿，信手拈来，连排练都省了。

金子娘一仰脖，说：“那拖拉机厂的工人咋说孩子是你的？”

李建设快哭了：“有一次啊，我喝多了，顺嘴胡咧咧的。”

金子娘反倒乐了，她喝了一口的水，说：“行，行，起来说话。瞅你这熊样，我闺女才不会稀罕你呢？”

李建设站起来，朝金子和古孟杰挤挤眼睛，接着白活道：“伯母，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您道歉。”

金子娘说；“光道歉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需要想的是咋样恢复我闺女的名誉。”

李建设笑嘻嘻的说：“对，对，名誉。伯母，你说吧，咋恢复名誉，要钱要物还是要检查？”

金子娘说：“你到拖拉机厂去，把你酒后胡咧咧这套跟他们说说，一个人也不能落下。”

金子说：“娘，我们厂可有两万多人呢？”

李建设说：“是啊，伯母，这个工程太浩大了，一个人说一遍，得说好几年啊？”

金子娘说：“那我不管，反正得恢复名誉，要不，我就去找你领导说道说道。”

李建设使劲点点头：“行，行。”

金子娘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后，她不想再呆了，临走前，她给李建设撂下一句话：“我在拖拉机厂有熟人，你掂量着，别蒙我。”

这天晚上，金子送娘回家后，又折回了古孟杰家，新的难题摆在她面前，究竟是谁向娘通风报信的呢？最后，几个人一致认为，消息是从艳粉街上泄露出去的。李建设说，艳粉街上人多眼杂，到处都是嚼舌根子的，东家长，李家短，啥都说。古孟杰说，不能在让阿姨在艳粉街上住了，这么下去，早晚会出乱子。

在孩子出生之前，娘是肯定不会回乡下的，想要娘离开艳粉街，就必须再撒一次谎。谎言似乎没有尽头，一个接着一个，下一个永远是为了弥补上一个漏洞，而新谎言的漏洞马上就会出现。最后，金子决定在艳粉街之外租一间房子，让娘搬过去。

租房子需要票子，这笔钱不能从她和建业的公共财产里出，所以，她还要借钱。第二天上班，她找董圆借钱。董圆问，又要干啥啊，我都借你俩月工资了。金子把租房子的事讲了一遍，没想到董圆狂笑不止，笑够了，她说，租房子用啥钱啊，我舅家空着一间呢，不过是间平房。金子说，只要暖和就性。董圆很仗义，说，啥时候搬都行，提包就能入住。

有了房，还要说服娘。这天下班，金子回到了艳粉街上的宿舍。

“娘，看来这里住不了了。”金子试探的问。

“这不是厂里分给你的房子吗？”金子娘反问。

“我现在不是和春生结婚了吗？厂子有人嚼舌根子。”金子再次试探道。

“他们爱咋嚼咋嚼，我死活也不搬。”金子娘拒绝道。

金子亮出了底牌：“娘，我给你在北市那边找了一间房子，是我朋友的，不用交房租。”

金子娘第二次拒绝道：“金窝银窝不如咱家的狗窝，我不搬。”

金子说：“娘，你要是不搬的话，厂里就不给我分房子。”

金子娘问：“要分新房啦？”

金子点点头：“能分个大点的啊，到时你过来一起住。”

“要不我回老家。”金子娘思忖了一会，转头又问：“你是说北市那边的房子不用花钱？”

“对了，董圆他舅的房子。”金子答。

金子娘急忙说：“我搬，明天就搬。“

金子说：“就是有点远！”

“不怕远，你娘这两条腿天生就能走道。”说完，金子娘满脸堆笑淘米做饭，又说，“晚上在家吃，娘给你做高粱米饭。”金子看见娘又老了一圈，不知何时，鬓角生出了一缕白丝，她转过身，抹抹脸上的泪水。

她的心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