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娘还有一件心事，也是你爹交待的。”金子娘愁容满面的说。

“娘，你说，我照办。”

“你爹临死前，交待了三件事，第一把你养大；第二，把你嫁给春生；第三，要给老朱家留个后。”金子娘看看春生，又看看金子，说，“前两件事我做到了，可这第三件……”

“啊……这……”金子沾满了油腥的嘴唇像金鱼那样一张一合，她浑身瘫软，空气突然间增加了重量，她的腰肢再也无法支撑住身体的重量了，就像一辆三个轱辘都泄了气的手扶拖拉机，一下堆在炕上。就是说出大天来，她和春生之间也生不出孩子，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可娘不懂。

“我懂。”金子娘直起了身板说，“生孩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可我就是想在走之前了了这心事。”她又感叹道，“这都计划生育了，还不早点生，万一是个闺女，还可以再生一个，趁着政策还没落实，罚点钱，咱也认了。”

“对，对，我也想抱孙子了。”春生爹咳嗽着，说，“春生啊，这要孩子，你得戒烟，还得把酒戒了。”

“都戒，都戒。”春生满脸堆笑。

金子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吃过饭，她跟春生爷俩来到当院。春生爹劈劈柴，他把斧头抡的溜圆，斧头砍在木头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春生爹低声对金子说，你娘的时日不多了，先拖着吧。春生一边把劈材收进麻袋里，一边问，那得拖到啥时候啊，一年还是两年，万一妈的病情好转了咋办？没个头啊。

金子也没办法了，拖吧。

按照春生爹的话，拖也讲究个计谋，不能死拖，要一边拖，一边拉。春生戒烟，戒酒，这两项加起来，就能拖上半个月，半个月后，可以让春生的烟瘾犯了，再戒，这就是拉的过程，这一拖一拉又是半个月。一个月后，再见机行事。

金子心里明白，见机行事的意思就是一个月后娘可能撒手人寰了，到时也不用再拖了。

第二天，老烟鬼春生开始戒烟了，这条消息迅速演变成拖拉机厂的爆炸性新闻。春生把红色安全帽一戴，走到哪里都有人递上烟卷，他大手一挥，说，都说戒了，咋还给我烟。对方说，试探试探，看你真戒假戒。久而久之，有人怀疑春生得了癌症，再抽就死了；有人说春生以前抽的是大烟，把家抽穷了，家败了还哪有钱买烟啊；也有人说，春生这小子滑着呢，他是想要孩子。那些烟瘾大的人问，头一次听说，要孩子还得戒烟？那些不吸烟的或者烟瘾小的人答，那可不，要不生下的崽子没腚眼。半个月后，春生的烟瘾又犯了，有人看见他猫在拖拉机厂厕所里连抽了三根；有人看见他偷走了李建设的半包“大生产”，不点火，把烟放嘴里直接嚼了。

含化了几斤冰糖，春生终于把烟戒了，可金子娘却活得好好的。她和春生娘从布店扛回一包子布料来，花花绿绿，迷人眼睛。金子娘坐在炕上缝着，补着，说着，红布用处大着呢，孩子生下来要用红布包，辟邪；孩子的尿布、粑粑褯子也得用红布。金子问她原因，她答道，辟邪啊。

一月下来，金子面容枯萎了，花颜失色了，这一个月可苦了她，为了避免建业的猜疑，她每隔一天，就要回到建业那里，跟他吃晚饭；另外三天，她在春生家吃了晚饭，熬到娘回到自己的住处，才急匆匆的赶回建业那里，掰苞米，补觉。为此她编了不下十个故事来哄建业，什么厂里实验新拖拉机，挑灯夜战，我也不能偷懒啊；什么董圆非要带我去她家吃饭，不去就跟我决斗；什么我哥春生喝多了，把李建设给打了，他自己掉马葫芦里了。

这天下班，金子回到春生家。金子娘开始催促她了，春生把烟戒了，你也应该有动静了。金子忸怩一笑，说，哪有那么快啊。金子娘拉起闺女的手，三指紧扣脉门，没到一分钟，她失望的垂下手，说，咋还没动静，你们是不是要拖死我啊！？

说完，她躺在炕上，哽咽起来。

很显然，金子娘发现了其中的道道，拖这个办法失效了。当晚，金子送娘回家后，她再次返回春生家，他们也要挑灯夜战，拿出一个应对的法子来。

春生娘生过俩孩子，最有发言权，她说，怀孕的事儿可不敢造假，一是二，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春生说，那咋办，我也不能和我妹子假戏真做啊。春生爹把旱烟杆往炕沿上一磕，几个人都把眼睛甩过去，大家知道，他一敲烟杆就代表有法子了。春生爹说，依我看，只有造假了。他望一眼春生，说，生子，你还得装病啊。春生努努嘴，问，啥病？春生爹说，当然是不能生育的病了。春生娘不同意，可不敢这样啊，传出去，生子不就毁了吗！？春生爹狠狠的瞪了老伴一眼，说，这不没别的办法了吗？金子说，要是装病，我装！春生娘说，你也不行。金子又说，我有先天条件。

“啥条件？”春生爹问。

金子笑了笑，春生也跟着笑。

春生爹又问：“到底啥条件啊？”

“你个死老头子，这些年算是白扑腾了，咋连这个都不知道呢。”春生娘噗嗤一声，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