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端来一盆洗脚水，拉过一个马扎，他坐在床下，脱下袜子，把脚伸进盆里，然后他拉过金子的脚，脱下袜子，把脚轻轻的放进盆里。金子听人说过夫妻洗鸳鸯浴的故事，却不曾见过，此时此刻，她的脚和建业的脚在盆里共浴了。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语言，金子也觉得，语言是多余的，甚至累赘的，她只感觉到，暖流从水中慢慢上升，直抵心窝。

他就是她一直寻找的上线，她觉得，只有通过他才能联系到幸福。

洗完脚，建业倒掉洗脚水，关门也关上灯。屋子里黑下来，窗外的风声适时退去了，只能听见他们俩的呼吸。炉火正红，那也是唯一的光源，燥热在黑暗里流动。金子能感到，那团燥热正向她流过来，随着他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那燥热的味道更明显了。金子被感染了，她的脑袋出现了大片的空白，起初，她还能想起苍白的娘的脸，但随着建业扑上床，抓住她的手腕，她觉得那苍白慢慢变得无力，最后成了整片的空白。

他问了一句：“你怕吗？”

金子摇摇头，她把他压在身下。他搂起献给他的。他翻过身把她压过去，他就这样吞噬了她，也吞噬了黑暗。

热第一次退去了。

金子问；“你渴吗？”

建业答：“渴，我要凉白开。”

金子穿上衣服，钻出被窝，她右手拿起暖瓶倒水的同时，左手伸进兜，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倒进杯子，她摇一摇水杯，说：“别喝凉的，容易炸肺。”

水是温的，三口就进了建业的胃。金子站起来，把瓷缸放到桌上，她就那么站着，望着窗外，医院的大楼里亮着灯，她终于找到了黑暗之外的第二处光源。

建业翻过身，睡过去了。金子叫了声建业，不见回声，她又推了推建业，也不见应答，她走到炉子跟前，用炉钩子捅灭了炉子里的零星的火光，转身，推开门，她走了出来。

在第一热消退之后，金子突然觉得自己变成熟了，她是这样想的：她不能抛下患有绝症的母亲而跟建业彻夜寻欢，那不是她想要的快乐。她走出桥西医院职工宿舍，向西走，那是艳粉街上的方向。

午夜十一点，金子回到了家，建业爹娘都在。事实上，她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娘，但她当看见娘那张苍白的脸，她知道她做不到。

“不是大夜班吗？”金子娘问。

金子明白，这是春生替她撒的慌，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娘，我想多陪陪你。”

自从金子归来，春生爹娘的脸上一直挂着问号。春生爹终于憋不住了，说：“亲家，这是闺女心疼你啊。”他起身收起烟袋，又对春生娘说：“我们也回吧，明天再来。——啊，金子，你送送我们，你家这胡同我走不明白。”

金子把春生爹娘送出院门，又送出了胡同，三个人心知肚明，找个僻静的旮旯，他们还有得谈。春生爹问金子咋回来了。金子答，建业睡了，她想多陪陪娘。春生爹表示担心，建业醒了后找不到人肯定出问题。金子告诉春生爹，安眠药能让他好好睡一晚。

送走春生以埃及人，金子回到家里，烧了一壶热水，她要给娘洗脚。

整个过程，很安静，和建业给金子洗脚的过程一模一样，金子娘闭着眼，金子也不说话。倒了洗脚水，金子拖鞋上炕，给娘揉揉肩，按按背，娘说金子会讨好她了。最后，金子娘把话题转到了婚事上。

“闺女，趁着娘还能动弹，你就嫁了吧。”

“娘，你的病要是好了，我什么都答应。”

“好不了了。”

“到医院检查检查，万一误诊了呢。”

金子娘是被女儿哄睡着的。睡前，金子再次催促娘去医院治，但无论怎么劝，老太太就是不愿意。这一夜，金子睡得不踏实，她要在6点左右起床，在建业醒来之前回到婚房里，去过另外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