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干闺女

春生和金子一前一后回到厂里，春生去医疗室包扎伤口。卫生员李曼看了伤口，说，这是刀伤，按规定要上报给厂保卫科。春生脑子笨，编不出理由来说服李曼，索性就不说了，爱咋咋地吧。其实，他是在想如何和爹娘解释这事，自个的爹娘倒是好办，金子娘呢，那绝对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整个下午，金子也在想如何跟娘开口。下班后，金子去技术科找春生，春生也正要去找金子，两个人想一块去了。他们商量，先拿下春生父母这俩山头，春生先去摊牌，看看爹娘的反应，如果没有敌我对立情绪，那金子再出现。

春生和爹娘的谈判很顺利，尽管春生爹不大乐意放弃金子这个带劲儿的儿媳妇，但春生还是拿下了，原因是他的一句话捅到了娘的心窝窝里。他说：“娘，你想啊，金子把我当哥了，哥和妹子怎么能在一个炕上过一辈子呢？”

春生爹旱烟袋在脚上一磕，转过脸，闪下肩上的棉袄，躺在炕头上不说话了。春生娘被儿子的话说动了，她用脚踢了踢老头子，说：“咱不能逼儿子啊，金子那闺女好是好，但性子太野了，和咱春生不搭伙。”

“这个妹子我认定了。”春生在一旁加了把火。

春生娘又捅了捅老头子，说：“要不认个干闺女？”

春生爹转过脸来，说：“要不认个干闺女。”

话音未落，门外闪进来一个人，是金子，她扑通一下跪下来，嘴里喊着：“爸，妈。”

春生爹不再躺着了，他坐了起来；春生娘不在炕上了，她下炕穿鞋。老两口各自整理着身上不规整的部件，把金子扶起来。

金子从春生娘脸上看到了自个娘和高桂兰脸上的笑容，那是娘才有的；她从春生爹身上也似乎看到了自个儿爹的影子：下巴上稀疏的胡茬，发出臭味的旱烟袋，这几乎是爹留给自己唯一的记忆，可今天她在春生爹身上找到了。

金子坐在炕上，她还发现了一些细微的转变：她和春生一家人站在了同一个战壕里，在这之前，他们都在自个儿娘那边。这种转变让她莫名的兴奋和放松，她突然明白了，世界上最好的沟通工具是坦白，虽然坦白和不坦白之间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但只要这层纸一破，所有的隔阂和误会都会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放松和热忱，就像屋中的炉火，燃烧的是如此肆意和放纵。可春生爹的一句话浇灭了众人心中的炉火：“闺女，你娘那边咋说？”大家都深知金子娘的性子，有点火星就能着，给个丨雷丨管就能爆。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他，都拿不出办法。

春生自告奋勇：“我去坦白。”

春生爹摇摇头：“你不行，太嫩。”他瞥了一眼金子。

金子下炕，穿鞋，戴帽，他边走边说：“爸，妈，哥，这祸是我闯的，我自个儿去说。”

春生爹给老伴使了个眼色，春生娘赶忙拉住金子，说，闺女，你更不行。春生爹披上衣服，跟金子说，你娘那边不能来硬的，她那病激动不得，这事只能我去坦白。

春生娘表示反对，第一，你是当家的，应该压住阵角，别人不行你再上；第二，先让春生去探口风，胜算更大。最后，几个人达成一致，先由春生出马。

春生爹预言，春生出马，必定是铩羽而归，知子莫若父嘛，他觉得春生太直，太憨，最主要是他对金子仍抱有幻想。半个小时后，春生爹的话得到了应验，春生回来了，带回了金子娘的一句话：让你爹你娘过来。盘问经过，从春生断断续续，吱吱呜呜的语言里，大家隐约听出了这样的信息。第一，金子娘认为春生和金子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没有不在一起的道理；第二，金子娘认为金子在背后捣鬼，知女莫如母嘛，她说她有招治闺女。

春生爹决定亲自出马，他让金子把心放到肚子里，别急。

晚上八点，春生爹和金子娘这两个在各自家庭里当家的终于坐到了一起。话从家常开始唠，唠到60年代春生爹为救金子被打断了一条腿，唠到后来金子爹留下的遗言，最后唠叨了娃娃亲上。

“亲家，我知道这不是你们老两口的意思，你别看我老了，这心里明镜似的。”金子娘说。

“这俩孩子要是不乐意，咱们也不能逼他们，是吧？”春生爹抽了一口烟，他在把话题引向孩子身上。

“他们嫩着呢，知道个啥？俩人不在炕上滚个几十年，他们哪会念咱们的好。”金子娘也不傻，她在拿他们这代人的经验说事。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要是俩孩子都不乐意，我们都不好横扒拉竖挡着啊。”春生爹继续把话题留在孩子身上。

“老亲家，今儿我对灯起个誓。”金子娘盯着头顶的灯，说，“我会让闺女笑着进你们老朱家的门，要是做不到，天打五雷轰。”

春生爹明白，如果再说下去，金子娘非得引来五雷轰了她自己，他得给自己找退路了，他抽了一口烟，说，这婚期，往后推推吧。

“推到啥时候？”

“过完年，你看咋样？”

“亲家，这个依你。”金子娘也退了一步。

当春生爹把婚期退到春节后这个消息转达给众人时，金子有些丧气。春生娘却觉得这是好兆头，这说明金子娘开始让步了，“可不敢着急，得一点点的来。”春生娘总结道。金子转念一想，春生娘的话不无道理，一口气不可能吃成个胖子，手扶拖拉机也不是一个人能造出来的。

她辞别了春生爹娘，踅回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