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第二次决斗

这天中午，金子抽空去了趟高桂兰家。大门没锁，一个老木工蹲在院子里给木头画墨线。金子问那木工打什么家具？木工铺开满脸的褶子，说，这家的闺女要出嫁，打个大立柜，双开门的。高桂兰提着暖瓶和茶杯走出来，乐着，她跟木工说，别吝木料，打就打最好的。

金子觉得不应该让高桂兰掏钱打家具，钱她出。高桂兰很不高兴，嘟囔着，做娘的给闺女陪送个大立柜咋了，天经地义。她显然是入戏了，金子认她当娘，她便要做一辈子的娘，在未来的女婿眼里，她也是真的，不容怀疑的，再者说来，有哪个女婿敢怀疑丈母娘是假的呢，那些女婿们生怕丈母娘把金子这样带劲儿的闺女甩给别的爷们呢。但她最近还是被一种不良的预感侵袭了，下了决心当娘，如果被人戳穿咋办？如果金子在12月22日跟春生结了婚，那她这个娘就会被人截胡了，截胡的代价，就是做娘的代价。近几天来，她跟金子表露出这样的担心，金子笑笑，然后说，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之后，金子和木工讨论完大立柜的样式后回去上班了，这让高桂兰更加担心。午饭前，古孟杰捎给她一个纸条，内容是：我在厂后的铁道等你，急事。金子没多想，扒拉几口饭，便下了楼，她穿过厂子，向西拐上了铁路。

远远望见，董圆正坐在铁轨上，抽烟。

金子在董圆对面的另一条铁轨上坐下来。

董圆扔下烟头，亮出一把刀：“你他妈的敢玩我。”

“又咋了？”金子很不耐烦。

“你真觉得我傻啊。”董圆晃动手里的刀，说，“春生家都准备上了，你还睁眼说瞎话。”

“准备啥？”

“还扯哩咯儿楞，难道你会不知道，你们俩在22号那天入洞房，对不？”

“谁说的？”

“春生她娘亲口说的，还让我死心。”

瞬间，金子明白了那一切。

她脑袋涨得发懵，手扶着铁轨，才勉强站了起来，她看着天，自言自语的说，他们为啥要瞒着我呢？董圆也站起来，继续晃动手里的杀猪刀，说，得了吧，你会不知道，春生那么好的爷们，你会不要。说完，她把刀架在金子的脖子上。

金子颤微微退到铁轨外面，说，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这时，一列火车从远处驶来，带来轰隆隆的吼声，董圆看着火车，笑了，说，我不杀你，杀你，我他妈就是杀人犯，我爹娘还跟着沾包。她扔下手里的刀，喊道：“让火车撞死我，撞死我，这样总行了吧？”

金子有点哭笑不得了：“你下来，我啥都答应你。”

董圆喊：“你发誓，对着火车发誓，你要是嫁给春生，就被火车撞个稀巴烂。”

“我发誓，我要是嫁给春生，我就被火车撞死。”金子喊道，“你快下来。”

董圆跑下路基，火车头卷着蒸汽开过，又带走一节节绿皮的车厢。

“唉呀妈呀，好悬没命了。”董圆喘了口气，转脸对金子说：“你发过誓了，说话要算话。”

“我说话算话。”金子望着开过的火车。

她哭了。

她沿着铁轨漫无目的地走着，董圆跟在身后，也跟着哭。一些行人发现她们满面泪痕的样子，显出怪异的神色，同时抛去同情的目光。有两个寻路工人还关切地询问她们，一个问金子是不是被后面那个胖姑娘欺负了，另一个问董圆是不是被前面那个姑娘抢走了男人。董圆抹抹眼泪感叹着，万恶的新社会啊，我为啥就碰不见包办婚姻呢？

过了铁路桥，抵达了机床厂的后院。金子停下来，对董圆说，你去把春生给我找来，我想问问他。董圆转过身子，但脑袋仍然冲着机床厂的方向，眼睛眨个不停，很显然，她的身体相信这是金子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她的头脑却在抗拒着，那抗拒的意思是，我真的不愿意用脚趾头鄙视你，但是，是你逼我这么做的！半小时后，春生跑来了。他和金子顺着铁路向东走去，她们远离了机床厂。金子问春生，22号入洞房的事儿是真的假的？春生告诉她，他也是才知道的，还是董圆透露给他的。金子本想问问春生咋想的，但她还是决定说句狠话，让春生彻底断了念想：“你觉得我们会幸福吗？”

“咋不会幸福呢。”春生点了根香烟，说，“我相信，通过你，我能找到幸福。”

金子嘴角一扭，说：“我不是那个人。”随后，她坐在铁轨上，不走了。

一列火车从更远的轧钢厂的方向开过来，老远，就能听见那种尖叫中的启迪声，被蒸汽喷过的。

“火车来了，你下来。”春生说。

金子转过头，看着火车带着白雾喷洒过来，她一动不动。

雾天在即，朦朦胧胧的。

“你不要命了。”春生喊。

金子掏出董圆的那把刀，说：“别过来。”

两个人对峙着，一个人浑身雾气，一个人满身冷汗。火车越来越近了，它又开始吼起来，那声音听着瘆人。

“你放过我，春生。要不，我就死在这儿。”

“你下来，我啥都答应你。”

“你发誓！？”

“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你不当我媳妇，当我妹子也行。”春生急眼了，窜过去，抱着金子滚下了路基。

火车轰隆隆的开过，带走了一节节装满钢材的货车。

金子被春生压在身下，可她看见了血：他右胳膊的袖口子被刀子刮个稀烂，血漫在棉花上，棉花也蘸着血。

春生站起来，左手捂着伤口，对金子说：“刚才多悬啊，火车可听不懂人话，非把你撞零碎了。”

金子脱下棉袄，从白衬衫的衣襟上扯下一块摆布，她一边给春生包扎伤口一边问：疼吗？”春生鼻子一横，意思是说他朱春生是个爷们，这点伤他见过。

包扎完伤口，金子害怕了，她让春生到厂里的医务室处理一下，别感染了。

“我既然发了誓。”春生坐在铁轨上，捂着胳膊，说，“那我说话算话。我要是违了誓，那让这块头烂出疮来。”

春生又拍了拍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