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结婚申请

这天早上，金子醒来，想起18天的最后时限，她心里有了种恐惧，黄历上的记录清晰的显示着，距离结婚的日子还剩16天。不过，恐惧归恐惧，她下的决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她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摆平两件事，第一，把16天的最后期限延长，最好是变成一年或者两年；第二，如何把“高姨”变成娘。她咬紧牙关，穿上衣服，踏上艳粉街，汇入了上班的人流中。

下午一点，保卫干事王大彪走进统计办公室，他走到金子跟前说，邵处长有请。金子拿眼白了白王大彪，问，啥事？古孟杰在一旁插嘴说，那事儿不都过去了吗，你们怎么老翻旧账啊。王大彪看看古孟杰，眼波流转，低声下气的说，孟杰，不是那个特务的事儿，是别的事儿。古孟杰说，啥事儿？王大彪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古孟杰说，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一会就和李建设约会去。王大彪和李建设都在追求古孟杰，俩男人一见面不是怒目相向，就是恶语相加，就差决斗了。王大彪一听约会的事儿，慌了，说，孟杰，我要是骗你，不得好死。

王大彪果真不知道，他带着金子走进北楼二层老邵的办公室后，就被老邵撵了出来。金子也是懵的，她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她和保卫科联系在一起。老邵让金子坐下，然后板起脸，说，这次叫你来，有两件事。

“第一，我代表保卫科的全体干事向你表示道歉，事实证明，上次的特务事件是场误会。”老邵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说，“这是我给董厂长写的检查。至于对你的精神和名誉造成的损失，我也会想办法弥补的。”

“不用了。”金子冷冷答道。

“我已在厂里的党会上做了检查，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可以当着全厂工人的面向你道歉。”老邵说。

“真不用了。”金子勉强的笑了。

“嗯，那这件事儿就翻页了，不提了。”老邵脸上慢慢堆起了笑容。

“那第二件事呢？”金子问。

老邵突然站起来，拉过金子的手，说，恭喜，我代表厂保卫科恭喜你。金子甩开老邵的手，说，有啥喜，我一没结婚，二没生孩子。老邵眼角潮红，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纸，递给金子，说，你的结婚申请批下来了，这里还有厂里给你开的介绍信。

金子愣了一下，接过那两张纸，看了看，问道：“这是谁写的？”

老邵眉毛一挑：“不是你让你娘带给我的吗？”

“娘？”金子把结婚证明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几遍，她突然抬起头，满脸通红，说，“对，我想起来了，是我让我娘带给你的。——这几天忙晕了。”

“朱春生同志是个好同志，我代表厂里祝福你们。”老邵又伸出手，两只肉掌握在金子葱白色的小手上。

金子突然想起了那天娘背着瓜枣梨桃去看老相识的场景，她便问老邵，你家是不是住在铁路桥机床厂的那片楼里？老邵点点头，说，那是我媳妇厂里分的房子。

老邵送金子出门时，金子的脑袋是空白的，但她又觉得庆幸，毕竟结婚申请的批示落在了自己手里，万一被娘拿到了，那将是无法毁灭的证据。下楼后，她没有回统计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了技术科。

春生不在，技术科里空无一人。

（续上）

十分钟后，金子在试车场踅到了春生。厂里最近从国外引进了小四轮拖拉机的生产技术，又从南方一家拖拉机厂买了一辆样车，此时，试车场正在进行样车实验。董圆是厂里的试车手，她开着小四轮绕场三周，那劲头可真是英姿飒爽，众人给她鼓着掌叫着好。

金子走到春生身旁，低声问：“你的结婚申请批下来没？”

春生转过脸，愣了愣，说：“批下来了，老邵找我谈话了。”

“你们串通好了，是吧？”金子问。

春生一边鼓掌叫好，一边说：“是娘替你写的，跟我没关系。”

金子低下头，掏出结婚申请和介绍信，慢慢撕起来。春生拉住她的手，说，别这样，好吗？金子脸一沉，说，你再不松手，我喊了。这时，掌声和叫好声响起来，春生松开了手，跟着大家鼓掌。转眼间，结婚申请和介绍被撕碎了，金子缓缓松开手，纸屑一点一点的被风吹到空中。

董圆看见满天飞洒的纸屑，刹住了车，笑了。春生和金子笑着拍巴掌，但他俩的笑却完全不同，金子的笑是灿烂的，自然的；春生的笑却像哭，唇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僵硬而机械。

最近几天，金子比任何人都忙，她要跟建业约会，她要去高桂兰家淘米洗菜做牛做马，她更要监视娘的一举一动。奇怪的是，娘对结婚申请和介绍信的事儿只字未提，她只是呆在家里，听听半导体，洗衣做饭，时不时还哼一段京剧或者二人转。

肯定有大事要发生，金子想。

果然，这天午饭前，金子娘来到拖拉机厂，她让金子请一下午假，说有急事。请了假，金子跟着娘走到北市，沿着菜市场向东拐，最后，她们在北市公园门口站住了。不大一会，春生从红旗路那个方向跑过来，气喘吁吁，说，厂里有点事，耽搁了。金子娘左手拉着金子，右胳膊上挎着春生，三个人横穿马路，向北进发。

马路对面是民政局，大门向南开着。

金子娘站在民政局大门口，说：“一会登完记，娘带你俩去吃杀猪菜。”

金子笑了：“娘，登记要厂里给开介绍信啊。”

金子娘脑袋横过来：“保卫科的老邵没给你吗？”

金子说：“没给啊，我也没写结婚申请啊。”

金子娘一拍脑袋，从兜里掏出两张纸，说：“是娘老了，老糊涂了。”

金子从娘手里接过介绍信，呆了。她明明记得把它们撕碎了，一点一点让风吹跑了，难道都吹到娘手里了？

“娘，你这是从哪变出来的？”金子问。

“有一天啊，我出门晾衣服，看见满天飞来了纸屑，我就找了个草篓子，把纸屑一网，最后，我到市歌舞团找了个魔术师，让他把纸屑复原了，看，技术真好，一点痕迹都没留。”

金子垂下头，她明白了，娘又找老邵重新开了一张介绍信。

金子娘笑了笑，将二人推进民政局大门，然后她坐在一楼大厅的凳子上，挽起胳膊，脸上开了花。金子完全是被娘的目光送上楼的，她的步子迈得很小，一步拆成两步，两步分成四步，可楼梯很短，她和春生很快便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