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拖拉机厂后门时，董圆迎面跑过来，挡住金子的去路。夜风很凉，可她却捋着胳膊挽着袖子，摆出一副打家劫舍的架势来。金子愣愣在站在原地，不知来者何意。

“我要跟你决斗。”董圆说。

金子冷冷问道:“还喝农药？”

“不喝农药了，那玩意太难喝。”董圆说。

“那这次怎么决斗？你说。“金子问。

董圆见金子左手拎着酒瓶，右手拎着下酒菜，便一把抢过酒瓶，说，今天咱俩斗酒，谁趴下谁就离开春生。”

“一言为定。”金子狠狠的说。她太想找个人倾诉了，哪怕那个人是个死人，只要能听进去她的心里话就行。她又跟董圆说，在哪喝，你定地方，我奉陪。

董圆把决斗地点选在了拖拉机厂北门的台湾街上，原因是这里离艳粉街较远，她说决斗的时候不希望见到熟人。这条街上只有一家私营饭店，叫鸭蛋狗肉馆，不但卖狗肉，还有狗肉火锅可吃，最主要的是赠送火锅底料和小料。她们到时，店里只剩下临窗的桌子了。董圆要了一个狗肉火锅，打开金子刚买的高粱红，倒了两杯，然后把金子带来的花生米摊开，省去了下酒凉菜。热气腾腾的火锅端上来，董圆起了兴，她吵吵着：“谁趴下了，谁就离开春生。”董圆一仰脖，一杯高粱红见了底。金子笑了，说，你这哪是喝酒啊，完全是个大漏斗，酒是倒进去的。她端起杯，照葫芦画瓢，也下了一杯。十分钟后，他们带来的高粱红不见了踪影，董圆大嘴张开，又跟老板要了一斤店里自酿的烧酒。邻桌的大老爷们开始起哄了，“嘿，这俩女的拼酒呢。”吃饭的放下了筷子，喝酒的放下了酒杯，他们睁大眼睛来看，伸长脖子来听，他们有点恨自己脖子太短，他们觉得两只耳朵太少，最少应该长八个耳朵。

金子有点晕了，嚷着：“再来。”

董圆一瞧，笑道：“五迷三道了吧。大姑娘家家的，说话要算数。谁趴下谁就离开春生。”

“那是当然了。”金子说完，将一杯白酒倒进嘴里。

旁边的人看傻了，他们的情绪被金子调动起来，说啥的都有，“这西洋景多年不见了啊。”“这俩疯婆子，跑这潇洒来了。”“看啊，赌爷们了，赌爷们了。”

金子的世界慢慢横了过去，咣当一声，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董圆一看，乐了，本来就红扑扑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喜色，她说，春生归我了，归我了。

掌灯的时候，天又变了，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董圆扶着金子推开狗肉馆的门，风雪猛的灌进来，险些吹倒瘦弱的金子。两人踉跄的走上灯光昏暗的台湾街，他们晃晃荡荡，根本不走直线，这两步踏在路边，下两步又迈到了路中央。董圆嘴里嘟囔着：“春生归我了，归我了啊。”

“本来就是你的。”金子点头，一哈腰，吐出一堆五颜六色的脏东西，喊道，“苦，苦”。

“胆汁，没大事儿。”董圆摆出一副很懂行的样子。

两个人走进一个漆黑的胡同，突然，斜刺里窜出两个戴皮帽子的男人，挡住去路。皮帽子甲长着一张圆脸，芝麻大的眼睛正笑眯眯的打量着金子。金子打了一个寒战，酒醒了一半，她颤微微躲在董圆身后。皮帽子乙是个瘦猴，他对皮帽子甲说，那瘦妞很带劲啊。皮帽子甲点点头，指着董圆说，那个胖的，归你了。

“办不动啊。”瘦猴撇撇嘴，说，“那腰跟水缸似的，那脸也不咋地，大饼子上抠几个窟窿都比她好看。”

董圆不乐意了“你说谁啊，作死啊。”

皮帽子甲笑道：“我们哥俩对你没兴趣，请你回避一下。”

董圆“噗嗤”一声笑了：“劫道啊。——来吧，老娘陪你们玩几圈。”她把金子让到路边，跳进圈内。几个照面，皮帽子甲、乙都躺在雪地上了，抱头的抱头，捂嘴的捂嘴。皮帽子呲牙咧嘴的爬起来，他问董圆，你是练家子啊，学过吧？

董圆拍拍手：“知道老娘祖上是干什么的不？”两顶皮帽子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董圆扶起金子，她告诉金子她姥爷是这片儿最大的胡子。回艳粉街的路上，金子问董圆圆的祖上真是劫道的吗？董圆咧嘴笑着说，我姥爷根本不是什么胡子，而是这一代最有名的地主，还被胡子绑过票。董圆说这些话是想告诉金子，男人最好骗，一骗一个准。

金子打断她：“你骗过春生吗？”

“春生不行。”董圆说，“他木得很，百毒不侵油盐不进的。”

“骗得了一时，骗得过一世吗？”金子哭了，用围脖擦了擦眼泪。

董圆擤了一把鼻涕，热乎乎一嘴酒气喷出来：“骗啊，能骗到啥时候就骗到啥时候？”她转过头看见金子流泪了，又问，“难道你被骗了？”

“没有。”金子回答的很坚决。

“那你哭啥，女人有泪不轻弹。”董圆说。

“我想去骗人。”金子说。

“骗谁？”董圆问。

金子一边转身一边说，“我姥爷是这片儿最大的胡子。”

第8节她是我大姨

艳粉街主道上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前面是金子，董圆拖着笨重的身体在后面撵着，说，在我们决出胜负之前，你不能死。再说了，我舍不得让你死别人手里。她一边说，一边截住一辆倒骑驴，俩个人一前一后坐上去。

半个小时后，倒骑驴停在桥西医院职工宿舍门口。当金子把大大小小的拳点砸在二楼把头那间屋子的门上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过来：“大半夜的，叫魂呢。”隔壁的门开了，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找林建业的吧。”那女人撇嘴问。金子使劲的点点头，生怕对方看不清楚。

“在大院，值班呢。”那女人摔上了门。

确切的说，金子是在晚上十一点见到建业的。多年之后，当两个人回忆这一幕时，建业却说是十点。金子记得很清楚，她和董圆走进桥西医院时，主楼楼顶的大钟敲了整整十一下。董圆留在楼下，她说她要负责外围警戒。建业的回忆有点模糊，他记得金子在晚上十点跑进他的办公室，疯婆子一样喊着：“我家人同意了，同意了。”金子却记得，她是悄悄溜进办公室的，之后他站在屋子中央，浑身挂满雪花，一动也不动。

建业抬起头，张大嘴巴说：“大半夜的，多瘆人啊。”金子还是不吭声。建业又说：“我就知道你做鬼都不会放过我。”

金子说：“我娘同意了。”

“你是说你娘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建业的手在脸蛋上拧了足有三圈，他怕自己在做梦，“真的假的啊？”金子点头的时候，他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