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来，姥姥滴水不进。现在，她躺在大炕上，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已经奄奄一息。海晴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此刻，泪痕未干眼皮红肿的海晴，正端着一碗鸡蛋面喂姥姥。姥姥并不配合，紧闭双唇，干涩昏黄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

天色昏暗下来。海晴打开电灯。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一辆摩托车从屋后驶过，那慢腾腾的声音好像没有一丝力气。一片惨黄的灯光照到姥姥苍白的脸上。

“海晴，海晴，你看，你——姥爷来——了！”姥姥呆滞无神的的眼球，骨碌碌转动起来，她面带笑容，呆望着空中，嘴唇不停翕动着。海晴把耳朵贴近姥姥的嘴唇。听清这句话，海晴布满血丝的眼里，顿时又蕴满泪水。

“全新，全新，叫全新来——”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姥姥疲倦的闭上眼睛。

“妈——”听到舅舅的呼唤，姥姥吃力的睁开眼，断断续续对舅舅说：“红——木匣，有——钱，海晴——上学用。钥匙，钥匙，在我——我枕头——”

姥姥就像睡着了，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皱纹舒展着，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

“妈！妈！妈！”舅舅由低到高的呼唤着，最后一声像从胸中爆裂而出：“妈——”

“姥姥——”海晴扑到到姥姥身上，骤然大哭起来。给姥姥送水的海磊，在姐姐身后，呆怔住，水杯“砰”的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更新：

送走父母那晚，付全新倚在院中一棵大梧桐树下，手拿父亲的横笛，仰望夜空呆呆出神。

深蓝的天幕上，无数星星像一粒粒冰冷的银沙子，闪耀着点点光芒。又似一条河水中，泛起的点点波光。没有月亮。几朵白云，宛如几只白色的船只，在星河中缓缓穿行。这个家的重担，现在一下全部倾压到他身上，悲痛之余，付全新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四十几岁的大儿子，一直跟在父母身边，家中所有一切都有父母筹划，他除去干活，并不用操一点心。如今，生活突然把这个家，推到毫无准备的他面前。没有了父母这两个左膀右臂，家这只船，还能够在生活的风浪中平稳行驶下去吗？他的心中满是惶然……

满天的星眨着眼睛，似乎在向他点头。微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好像在说：“你能行啊！你能行啊！”

他收回目光，向屋内瞥了一眼，淡黄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在黑暗的院中晕染出一小片明亮。海晴和海磊都在屋内，可是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毫声息。

唉，可怜的两个孩子！付全新叹一口气，挺起身子，只为这两个孩子，他，这个堂堂的男子汉，也一定要撑起这个家的。

二十六

整整七天，海磊、海晴没去工地。再去上班时，就只有海磊一人了。海晴代替了姥姥，早上帮舅舅炸油条。

第一眼见到海磊，梅朵立刻发现，海磊瘦了。他两腮塌陷，颧骨高显，四方方的圆脸，也稍显长方。她还看到，海磊那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已被沉思所取代。海磊的巨大变化，使梅朵的心纠结在一起，她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由海磊，她联想到他的姥爷，那么健壮一个人，怎说走就走了呢？由海磊姥爷，她想到自己的父亲。父亲近日身体实在不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想。

下班回家，同母亲打个招呼，她骑车来到干妈胖二婶家。梅朵小时体弱多病，梅朵妈怕她活不长，就按农村迷信说法，给她找个命硬的干娘，压服压服。胖二婶娘家是江家集（梅朵家就在江家集），又跟梅朵爸是同学，人直爽善良，年龄属相又正跟梅朵相配，梅朵妈便找上门来。于是，胖二婶成了梅朵的干妈。而梅朵和朱茵同龄，只是朱茵生日大两个月，成为姐姐。胖二婶拿这个干女儿当成亲女儿，做衣服从来是两套，不知内情的人，见到衣饰一样的她们，还以为是孪生姊妹呢！

因痴迷画画而影响到学业，初中毕业就回家的梅朵，工作也得益于干妈的帮忙。当时在家百无聊赖，干妈想起海磊在建筑工地干活，跟梅朵说，要是干得了，让海磊带她去工地。梅朵就此走出家门，跟海磊到建筑工地去闯荡世界。

一进干妈家家门，梅朵就被朱茵（山东济南卫校的中专生，如今分到市人民医院儿科做护士），拉着去看她新买的衣服。那是一件浅粉色的连衣裙，泡泡袖，开得很低的鸡心领，及膝的两层下摆，拥起许多波浪般的皱褶。朱茵瘦高的身材穿上这裙子，简直像个天使般美丽。她一米六七的个子，比梅朵高五公分，一个红稠缎做成的头饰，松松挽住脑后的长发，显得非常时髦。依然是容长脸，皮肤微黑却非常细嫩，梅朵觉得朱茵自出去上学之后，穿着打扮比自己时尚多了。

只要朱茵在家，梅朵经常来此留宿。这次也不例外。两个女孩子在床上叽叽喳喳的谈着自己的心事。朱茵说，有个留校的中专同学狂追她，一天发一封情书。她并不喜欢他，回信说自己年龄小，现在不谈恋爱。那男同学倒很执着，来信说会等她长大。她又以两人工作不在一处为借口，说两人不合适。但那男孩回信却说，只要朱茵愿意，他可以托关系把朱茵调到济南。朱茵对那男孩根本没感觉，又没什么拒绝的新招，干脆对他的信件一概不回。前些天，那男孩特意和另一个男同学从济南赶来找她，在市里住了两天。尽管这次朱茵明确拒绝了他，说自己绝不会到济南去。但他回去后，信件依然如往常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