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海磊奶奶去世，付一生老两口没把海磊接来，一个原因是两人年龄大，养俩孩子确实吃力；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儿子付全新未婚，怕给他的相亲造成障碍。
海晴进门后，每年给付全新介绍的对象，能见上面的，全年也就有三五个。并且大都是年龄大或身体有毛病甚至于愚痴，这些女人，不用说付全新，就是付一生老两口，也觉得太委屈儿子。但是，儿子的年龄越拖越大，对象也越来越难找了。
有一次，一个性子柔和，比全新大七岁、不带孩子的瘦高离婚女人，让老两口动了心。那女人也愿意嫁过来。然而，儿子却死犟蹄子不回头，嫌她眼睛斜视，说什么也不同意。直气的付一生老两口数落他大半年才罢。
自打海磊进门后，就再没见过提亲的人进门了。姥姥今儿虽说是借火转到全新身上，但她的话，也确实是她和老伴多年的积虑所在。
付全新来到屋后，坐到大槐树下那块磨得光滑的石头上，把手中的笛子放到嘴边。他年轻时喜欢上父亲的横笛，在父亲指点下，很快就会吹几首简单的曲子。后来自己照着乐谱刻苦练习，很快，听到他的笛声，父亲这业余笛手已经自叹弗如了。再后来，一首歌只要听上几遍，到能够会唱时，他居然不用乐谱，摸索着就能吹出来。父亲很自豪，正式把自己的横笛送给了儿子。而他，自此再不碰笛子。
今天是八月十三，一轮大黄月亮，挂在东面树梢上，水样的月光，给周围的熟悉的景物抹上一层朦胧的神秘色彩。屋后及胡同墙边立满了玉米杆，一种干草的清新气息，在这清澄的夜里弥漫着。微风轻吹，他裸露的壮健胳膊上，掠过一阵阵凉意，似一波波水浪漫了过去。蟋蟀们在四周起劲鸣唱，此起彼伏的声音，更增添了秋夜的宁静。
笛声悠悠，是一曲毛阿敏的《朋友》。付全新最喜欢这首歌，尤其是前面几句歌词“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你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平时没事，他就会哼这几句，跟他在一张床上睡的海磊，有一天忍不住对他说：“舅舅，求你唱点别的吧，耳朵都起茧子了！而且，这歌早已过时，现在流行成龙的《给我一片天》！”
他听了只是一笑，继续我行我素，海磊并不知道，在这个大男人的心中，一直保留着一个清纯的梦想，他的爱人，应该像这首歌中所唱，像一只蝴蝶一样飞来，飞到他的身边……
一曲罢了，他把笛子放下，手托住下颌，仰脸凝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他的挚爱，像嫦娥一样的挚爱，正黑发飞扬、衣袂飘飘，从天空中翩然飞下……淡淡的微笑在他刚毅的脸上绽开来。
一个瘦瘦的黑影，从胡同里走出，轻轻坐到他身边。他浑然未觉。
“舅舅，想什么呢？想我舅妈了？”海磊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猛然把他拉回现实。仿佛有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他脸上一阵发烫。幸而是夜晚，月光下看不出任何变化。像掩饰什么似地，他咧嘴一笑，用肩膀扛海磊一下：“什么时候来的？像个鬼似地吓我一跳！”
海磊是带着姥姥的任务来的。拉住付全新的胳膊，他亲热的说：“刚坐一会。还生气呢，舅舅？咱们回家吃饭去，啊？”
“早不生气了，傻小子！你回去跟姥爷姥姥吃吧，，我再坐会儿。”付全新抽出自己的胳膊说。
海磊看他又拿起笛子，便把胳膊搭到他肩上，笑眯眯的说：“那我也在这坐会。舅舅，你吹那首《给我一片天》吧！”
付全新回头瞅他一眼，一笑，把笛子放到嘴边。自上次海磊说过他后，他虽照样我行我素哼哼《朋友》，但对海磊说的那首《给我一片天》，也感到几分好奇，暗暗留意起来。一次电视上播放这首歌，他听到了，觉得确实不错，恰那日海晴在家，就要海晴给他录下来。海晴一听是这首歌，就笑：“我的磁带上有，不用录。”
抱着海晴的小录音机（海晴为学英语而买），他如获至宝，只用一晚，就学会了。然后试着在笛子上吹，没几日就吹得像模像样起来。海磊偶尔听到舅舅哼哼完他的“你从哪里来”之后，又哼哼“走在你的面前，回看你低垂的脸”，感到非常意外和吃惊。他知道，舅舅只要会哼的歌就会吹，于是硬让舅舅给他吹这首歌，他随着笛子大声唱，舅甥合作的很是和谐，连姥爷也忍不住叫好。很久没听舅舅吹这首歌了，而舅舅又不想回家，海磊于是提出这个请求。
笛声已经飘起来，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在秋夜的空中飞翔着，海磊清了清喉咙：“走在……”
二十三
每天凌晨四点半，付全新都会和母亲准时起床，到东屋去炸油条，然后再由他骑车载着去卖。这几天由于过秋，又加上八月十五亲戚都要互相串门，乡亲们忙累得不想做饭，油条卖得特别快。因此，他们比平日特意多炸了些。
“妈，今天还去学校吗？”付全新想起昨晚的话，问母亲。姥姥在那个盛满油条的长方形大竹筐里，覆上一块很干净的白薄细布，直起身子说：“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儿海晴一准会回来的！”
果然，八月十五中午，姥爷家的小院中传来停自行车的声响。已经到屋后望过几次，刚进屋没一会的姥姥，听觉异常灵敏：“是海晴吧？”
话音刚落，院里已响起海晴清脆的声音：“姥爷、姥姥，我回来了！”
笑逐颜开的姥姥立刻迎了出去。
现在的海晴，完全是个大姑娘的形象了。一米六的个子，苗条而匀称。两条粗黑的长辫从肩上垂下，垂到高高的胸脯两侧。前额没有一丝刘海，瓜子形的脸上，眼睛不大不小，黑亮有神。眼睛上方是两道与海磊相似的黑浓剑眉。两只小虎牙，则给她添了几分活泼。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海晴亦是如此。
见姥姥出来，她那像白瓷涂着一层淡胭脂的脸上，本来就浮着一层喜气，此刻就像一朵花般绽开，跳着扑到姥姥身边，搂住姥姥的肩膀，脸偎着姥姥的脸：“可想死你了，姥姥！”
姥姥脸上的皱纹，像水纹一样舒展着，那种幸福无法用语言描述。姥爷、舅舅跟在姥姥身后，舅舅动手就解自行车后座上的黑色大书包，一面故作酸溜溜的样子道：“海晴，就只想着姥姥呀？姥爷和我，你就视而不见了？真叫人伤心！唉，以后这县城我还是少跑，好吃的不如留着给海磊呢！”
屋里的四方小木桌上，炸鲅鱼、鸡蛋炒西红柿、拌黄瓜、鸡背炖土豆、炒圆葱等菜红绿黄紫，荤素搭配，让人一望口水就要流出来。一家人就只海磊没在。海晴记得姥姥说过，逢到农忙季节，工地上请假的人特别多，为防止人手都走光，到这个时期，留在工地的人日工资就会比正常高一倍，海磊每到这时，从不请假。
“好香呀！”闭着眼睛，海晴长吸一口气，先用手捏住一块鸡骨放到嘴里，这才去洗手。饭桌上，海晴一面狂吃，一面说：“姥爷、姥姥，今天，我给咱家带回一个特大好消息！”
姥爷、姥姥、舅舅都瞪圆了眼睛。应该是海晴又考第一了吧？然而，他们却没料到，这个好消息却与海晴并不沾边，而是关于舅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