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友奎从尚家村姑表哥家回来，已是晚上9点半。今天，是他下岗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微带醉意的他，晃晃悠悠骑着自行车，忍不住哼起了不着调的小曲子。脑里翻来翻去总是表哥那几句话：“你放心，只要你真想种大棚，到时喊我一声，我过去帮你！”他感觉心内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在薛心慧面前，也有了底气。他想回家就跟薛心慧讲讲表哥的话，然而，家里黑黢黢一片，薛心慧早已和两个孩子睡了。他有些扫兴。

“明天再说不也一样吗？”这样想着，他微黯的心情又明亮起来。

第二天，乐滋滋的，赵友奎把表哥的话，复述一遍给薛心慧听，薛心慧并没像赵友奎预想的那样，立刻转舵支持他，而用怀疑的目光盯了他好一会：“就是你表哥肯帮咱，你自己也要多少懂点才成！”

“那是！”赵友奎立刻微笑了：“这个没问题！表哥说，我脑子灵活，肯定行，今儿我还跟表哥学去！”

薛心慧起床后一如既往拉开长腔喊海磊，然而这次，她的声音似乎失去魔力，海磊并没应声而出。她恼怒万分，到他房前用力一拍，门豁然大开，海磊的旧被褥整齐的叠放在床上。

“到哪儿去了？难道早起来了？”一丝疑惑掠过她脑海，想起昨天给海磊的任务——剥完南墙边一半玉米杆，她眼珠一翻，心内想：“难道——早起去干活了？”

这样想着，她阴沉的脸上有了一丝得意的笑影。

“心慧，快点做饭，我吃了好早点走！”洗脸的赵友奎催促着。

但，似乎还有点不对劲——薛心慧暂时把疑惑放到一边，先去做饭。

赵友奎走后，同两个孩子吃完早饭，已是八点多钟，还不见海磊的影子。薛心慧到大门外、后院，甚至坡地走了一遭，都没见到海磊的影子。

“疯哪儿去了？这个海磊，越来越不像话了！”她边洗着海敏、海波的衣服，边恼怒的想：“改天得告诉友奎，让他好好收拾他一顿！”

想起院门外的玉米杆也只剥了四分之一，并且就那么堆在地上，都没捆起，心里就更来火。如果海磊近在眼前，她定会给他几巴掌解解气。马扎还在玉米杆边，她觉得海磊一定没走远。

“跑得了你！”她在心里发恨：“回来——哼！给你点颜色看看！”

再说海磊，根据小男孩的指路，终于到了谷家村。此时已有11点多，坡地里的人，已陆续扛着锄头回家。秋日的骄阳高高挂在头顶，耀的人眼花。吹上身来的风很凉爽。海磊仿佛卸下重压，抚摸着那块刻着谷家村的大石头，长嘘一口气。树荫中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躺在一把藤椅子上，手拿一个小收音机听京戏。

“大爷，你知道谷晓光家吗？他是个老师。”海磊问。

“晓光家呀！往前走两条街，西拐，门前有两棵垂槐，银色大门的就是。”老人坐直身子，上下打量海磊一番，嘴懦动着，手向村里指了指。海磊点头道谢，向村里跑去。他似乎一下来了精神，很快来到银色大铁门前。

“谷老师！谷老师！”他用力敲打着门。狗的狂吠声从院里飞出来。

“谁呀？”随着一声问话，大门打开，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站在海磊面前。英俊帅气的四方脸，像外国人一样的鹰钩鼻子，正是他亲爱的谷老师！

“谷老师——”海磊鼻子发酸，仿佛见到亲人一般，泪花儿在眼里旋着。一只黑狗在谷晓光身边，左窜右跳，嘴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好像只要海磊跨前一步，它就会猛扑上来。

“去，黑虎，别吵！”谷晓光对黑狗踢了一脚。好像拍马屁拍偏了，黑狗嗷嗷叫着，灰溜溜夹着尾巴跑开了，但看家护院的责任，使它没跑远。警惕的望着海磊，它偶尔叫一两声，示示威。

“你是——”谷晓光大睁着讶异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海磊，面前像乞丐般的少年，有几分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是海磊——”看到谷老师茫然诧异的眼神，海磊赶快自报家门。五年了，谷老师似乎一点没变，可是自己变化太大了！

“是海磊呀！个子窜的真快，我都认不出了！”谷晓光惊喜说着，热情拉住海磊的手：“快来家坐！”

进到院中，海磊挣脱谷晓光的手：“我把院门关上！”

“没事，不用关。”谷晓光说，可是海磊已经“咣当”一声把院门闭上了。

薛心慧一心等海磊回来要给他点颜色看，然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暮色降临，等到她焦躁不安，等到两个孩子也觉察到了，问“怎没见哥哥？”，海磊也没回来。吃过晚饭，她心慌意乱的来到海磊房里，想找出些蛛丝马迹。

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搭着几件改装的旧衣，她一件件拿起来过目。除去海磊身上的那两件，这些一件不少。床上枕边放着几张旧报纸和杂志，都是赵友奎从厂里带回家的。屋里似乎一切没变。

“也许，他还会回来的。”压下波澜起伏的心绪，她安慰着自己。在她的内心里，她绝不肯承认海磊是出走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然而这空荡荡的屋子，却让她的心虚忒忒的。明天，如果明天海磊还不回来，就一定是——她想。如果真是那样，她将怎样跟赵友奎交代？赵友爱、赵友亮、海磊姥爷一家将会有怎样的反应？还有乡亲们，又会怎样看这件事情？这些纷乱的思绪缠着他，让她一晚都没睡好。

赵友奎照例回来的很晚，但是，早上起来，薛心慧一反常态，没有喊海磊，她只悄悄到他房里看一下，又出来了。没有熟悉的喊声，赵友奎反而很不习惯，他问：“海磊呢，怎没见海磊？”

薛心慧脑里“嗡”的一声，脸色红涨了，但她仍故作镇定：“已经到菜园去了。”

赵友奎没再追问，薛心慧松了一口气。

但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早晚会被人发觉。赵友奎走后，她在院子里，急的不住转圈，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最后，她决定放弃前嫌，先去找赵友爱。匆促的做好饭，她把两个孩子叫起来，说有事出去一趟，就急匆匆的，往赵友爱家赶。

赵友爱和老伴刚吃过早饭，正预备到县城去。怀孕的儿媳妇快生产了，她要过去照顾她。见到薛心慧，她惊诧万分，因为薛心慧只来过她家一次，那还是她和赵友奎刚结婚时。这次她来——

“大姐，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进门，薛心慧单刀直入，连一句过渡的话都没有：“海磊这孩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海磊！海磊怎了？！”一急，赵友爱的声音变得又高又尖。

薛心慧觉得目的已达到，就微皱眉头说：“海磊出走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就像是晴天霹雳，赵友爱被这个消息震得头脑模糊，说话也结巴起来。

“昨天就不见了——”薛心慧拍着自己的大腿：“都怨我，昨天也没在意，还以为这孩子出去玩了，今天还没见人，我猜想，一定是出走了！”

屋里死一般的沉默。赵友爱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心上飘过一片片黑云。她默默地想：“海磊会到哪儿去呢？从没出过门，不会迷路或出什么意外吧？”

老伴见赵友爱脸上的神色变成死灰，打破沉默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想想孩子能去什么地方，然后快些去找。”

“都两天了，上哪找去？！”赵友爱没好气的说，睃一眼薛心慧。

像根尖针刺入薛心慧的心里，她的身体微微一抖，脸上表情变了。几秒后，她换上一副诚恳的面孔说：“大姐，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这样一来赵友爱反而无话可说了。她把去县城的事暂时搁下，专心和薛心慧商量如何找海磊。薛心慧建议先到海磊姥爷家去问问，因为她无意中，曾听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