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他，来，帮忙拿勺子。”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勺子碰到锅沿的金属撞击声。

因为薛心慧的关系，在海敏和海波眼中，他不是哥哥，只是介于佣人和家人之间的一个混合体。虽然他们仍叫他哥哥。海波从不正眼瞧他，海敏还好些，偶尔会跟他搭个话。

院里灯光熄灭了。海磊可以想象到，他们母子三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情景。小白，一定摇着尾巴在桌脚转来转去。

“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他想，一丝自嘲的微笑浮上嘴角。

紧聚着双眉，右手食指在鼻尖抹一下，他挺起胸膛，踢踢腿，向东面的小路走去。在第一个可以向南走的路口，他停下来，紧张的目光向四周扫视一眼。

路上没有行人，几只狗从南边路上嬉闹着飞奔而来。他突然拐入南面的胡同，迎着那几只狗跑过去。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引起那几只狗的注意，有两只停止嬉闹，瞪眼歪头瞅着他跑过身边，似乎在警告海磊：“别找茬，否则，我们会不客气的！”

海磊对狗们的警惕全不在意，大步跑过它们身边，在村里拐来拐去的，来到村东一条小路上。停下来，弯腰，双手扶腿，他张大嘴呼呼直喘粗气。

广袤的田野一片黑幽幽，甩在身后的村庄里，橘黄的灯光温馨的闪烁着。一种疲累的感觉瞬间走遍全身。他跳进路边的麦田，一歪身躺下来。好舒服呀！海磊头枕胳膊，掐断一根细长的麦苗叶，放到鼻下。一股青草的气息沁入心田，他的精神不由为之一震。但这股气息也勾起他的食欲，他这才觉察到，肚子已经完全扁了。扔掉麦叶，他两手摸向鼓囊囊的裤兜。左边裤兜装有新华字典和蓝格手帕。是他下午悄悄回家带到身上的。摸到字典和手帕，如同握到老朋友们的手般，快乐而心安。

掏出右口袋的馒头，打开袋子，他狠狠咬了一大口。下午又吃了一片药，肚痛已好，中午那种厌食感，完全消失不见。馒头和鸡蛋的香味在唇齿间弥漫，一种满足的微笑，浮上他尚带稚气的脸。

没有月亮，深蓝透明玻璃似地银河，如同母亲张开的双臂，仿佛要将海磊拥抱过去。闪烁的星缀满夜空，多的令人难以置信。哪一颗星是奶奶呢？哪一颗星是妈妈呢？他慢慢嚼着馒头，目光在澄澈的银河中搜索着。

每一颗星儿都争先恐后的向他眨眼，好像在说：“海磊，是我呀！”

他眼花了，也没确定那两颗星儿是奶奶和妈妈。

“她们一定会认出我来的！”这样想着，他微笑了。

寂静的夜，只有蟋蟀不知疲倦的唱着。有风低低掠过，微微寒意在他身上扩散开来。顿时，放松愉快的心情瞬间转换，他有些紧张了。一个鲤鱼打挺，他从麦田里跃起，警觉四顾，田野里静悄悄的，麦田在深沉的夜空下静静沉睡。东边有一个黑影，好似有个人在那儿瞭望。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会是什么人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这样想着，他眯起眼睛仔细瞅了瞅。他想起从前跟奶奶赶集，路旁有棵槐树的，他和奶奶还在树荫下歇过脚。疾走几步，黑影逐渐拉近，树的轮廓开始显现，他不禁哑然失笑。

尽管这四野里只有他一个，但他不敢停留，而是加紧步子，向前赶路。胃里有了食物，浑身顿时充满力量。走到小路尽头，穿过一条静荡荡的柏油路，他继续向东而去。在一个岔路口，稍一犹豫，他随即拐弯南行。不多久，前面出现一个闪耀着灯火的村庄，海磊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进入村庄后，一种安全感像一片温暖的海水包围了他。浑身在放松的刹那，沉重的两腿向他诉起苦来，眼睛也涩得很，仿佛上下眼皮是磁铁，不断地吸到一起。这是哪个村子？海磊不得而知。他决定在这儿休息一晚再说。

农家人晚上睡得早，有些房子的窗洞已一片漆黑。像孤魂般，海磊漫无目的的在村里游荡着。突然，前面一两米处，出现一个圆锥形的大麦草垛，眼前一亮，他停下了脚步。

草垛在一根瘦瘦的胡同里，紧挨一家老屋低矮的院墙。草垛边，有一个玉米杆垛。海磊蹲下，开始从麦草垛底抽麦草。当草垛下的窝有一米多深时，他把抽出的麦草赶到墙边，又拉两捆玉米杆挡在麦垛窝前。觉得万无一失了，放心的，他钻进窝里。

在暖和且舒服的麦垛窝里，疲乏的海磊很快进入了梦乡。酣甜一觉，已是日上三竿。揉着眼睛，他从麦垛里爬出来，向天上望了望。

大概有十点多了吧。怎会睡这么久？他有些吃惊的想着，胡乱的，把抽出的麦草塞进去，然后，用两手抚弄着身上的麦草，来到村大街上。

今天是星期六，一群男孩子在路边做单腿蹦追人的游戏。有两个被追到的男孩，无事可干，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另玩玩打手背的新游戏。其中一个输了，不想认罚，躲来躲去的跑，撞到海磊怀里。海磊早看到前面这群孩子，正一门心思想找个人问路，不想斜刺里穿出个男孩，猛撞到他身上。他大吃一惊，差点喊出声来。那男孩也是一怔。

“可捉住你了！”后面的男孩扭住他，食指弯曲，在他脑门上敲一下。撞到海磊的男孩摸着脑门，用劲甩开后面的男孩：“干嘛打这么疼？！”

他大概有七八岁，稚气的脸上带着一丝埋怨的神色。后面那男孩裂开大嘴巴做个鬼脸，一阵风似地跑了。

“小兄弟，谷家村怎走，你知道吗？”海磊见那男孩要去追，一把拉住他胳膊，问。男孩瞧着面前这个陌生人，好奇的神色浮上他的小脸。用手背摸一把额角的汗，他用劲抽动着鼻子，好似要让探头探脑的鼻涕缩回去。

“你是谁？要饭的吧？”他仰起小脸，两条不听话的鼻涕，仿佛要偷看什么秘密般，又流了出来。

“不是不是！”海磊立刻否认，面孔变得紫红起来。被人认作乞丐，难免会感到有些难为情。抓着蓬乱的头发，瞥着身上肥大空荡的衣服，他不得不承认，在衣着外貌上，他跟乞丐真没什么区别。

“我要去谷家村一个亲戚家，迷路了，你知道该向哪边走么？”海磊弯下身子问。

这时做游戏的孩子们一起拥了过来，只有单腿蹦的孩子，还站在画好的圈内，一只脚踏在另一只脚上，气急败坏地喊着：“你们怎都走了？不来了呀？！真是！”

流鼻涕的小男孩摇着头。

“从村南路上往东走，第二个路口南拐，直走就到了！”有个头发像羊毛般卷曲的瘦男孩，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说。

“你怎知道这么清楚？”身边的小伙伴问。

“我姥姥家就是谷家村啊！”卷发男孩自豪的说。

“谢谢了，小兄弟！”海磊对卷发男孩笑笑，转身就走。不料，衣服却被人扯住了。

“你真不是要饭的？”是流鼻涕的小男孩：“老师说，遇到要饭的，可以给他们一些吃的，帮助他们。”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集中到海磊的脸上。海磊笑了，但是立刻又有些吃惊的说：“呕，那个，不是你们老师么？”

趁孩子们向北望的空当，他从中间挤出来，一溜烟向南跑去。跑到村子南边路上，回头瞅瞅，那群孩子早已不见人影。

他放慢了脚步。想起刚才急中生智脱身的那一幕，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