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能值几个钱？滚，一个个净吃闲饭的！”薛心慧那张两颊布满褐色蝴蝶斑的长脸，就像阴雨天里的倒霉鬼，让任何见到她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滚开！”小白在院中跑来跑去，东嗅西嗅，在寻找可吃或可玩的东西。铃铛声渐近，它摇着尾巴来到薛心慧脚边。青着脸，薛心慧飞起一脚。小白嗷嗷叫着，夹着尾巴跑走了。

海磊放下水瓢，提着水桶走向后院。

“一个个净吃闲饭的！”这话沉重的压在海磊的神经上，不断地滚来滚去。他是吃闲饭的吗？看看这双满是老茧的双手，他像是吃闲饭的？五年了。在这个冰冷的家中，五年来，他哪天不像陀螺一样忙碌的旋转？

葱郁的小菜园中，种满白菜、萝卜、西红柿、黄瓜、芸豆、山药等各种蔬菜，虽已过中秋，这些蔬菜却还是绿油油的，在阳光中泛着五颜六色的色彩。几只麻雀，低低飞过矮墙，落进北面的田野里。树荫下依然瘦瘦的海磊，个子已拔高许多，目光可以轻松地越过矮墙，畅通无阻地望向墙外的世界。

湛蓝的秋空澄澈高远，上面游移着许多白云、几片灰云。一望无际的田野中，麦苗已有寸半高，远望去，呈现一片鹅黄的嫩绿，犹如一大片刚冒芽的辽阔草场，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

眼前的景色并未让他心情好转。此时，他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把自己五年来所经历的屈辱、烦恼、内心的煎熬、以及希望快快长大的期盼，好好诉说一下。他想到了姐姐。可是姐姐今年已考上高中，到县城上学去了。由姐姐，他联想到姥姥，又忆起前几天在麦地浇水的事。

秋日中午，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海磊的身影像小白杨一样的矗立着。来往的乡路上没有一个人影。经过了漫长的秋收，庄稼人都累得筋骨散架，待到种上小麦，他们也该歇一歇了。父亲先回家吃饭，一会来替换海磊。没有后妈监视的眼神，在他，就是最自在的时刻。海磊四仰八叉的在麦地里躺下来。

浅蓝色湖水般的天空中，太阳像一颗耀眼的明珠，它强烈的光辉，把周围的一圈天空变成淡白的水蓝。一朵朵漂浮的白云，则如水中摇曳飘逸的白莲花，随风在浅蓝的水中缓缓轻移。

“真美！”他在心中感叹着。

由于枕在头下的胳膊不太舒服，他翻一个身，面对着村庄的方向。一个瘦小而熟悉的身影像一片秋叶，如同被风卷着，身不由己似地匆匆向这边赶来。是姥姥啊！一片温暖如春雨般润进心中。他猛地坐起来。

姥姥给他带来三根油条、两个大肉蒸包还有两个咸鸭蛋。这些东西仍用那个黄绸布包装着。海磊对这个黄绸布包已很有感情了。五年来，它盛着姥姥的爱，已不知多少次来到他的面前。

海磊抓起一个肉包，咬了一大口。

“烫！”他嘘着气，笑道：“真香啊！”

“先喝口水，别噎着。”姥姥脸上的皱褶挤到一堆，她笑眯眯递过一个酒瓶：“你慢慢吃，姥姥回去了啊！”.

想起肉包的味道，他完全忘却了现在压抑的心情，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了。

一个柔软的绒毛样的东西，蹭着他穿拖鞋的光脚，另外，还有一种撒娇般的叫声，掺在铃声里，把他唤回现实世界。低头一瞧，他忍不住微笑了：“你怎也来了，小白？”

蹲下身子，他抚摸着小白茸茸的长毛。小白不再发出叫声，温顺的把头在他身上亲昵的乱拱。一阵风吹来，穿过海磊松垮的浅蓝半袖体恤，撩起他肥大的裤管，凉爽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这身衣服是赵友奎的。赵友爱每年都会给海磊买一身新衣。但海磊只能在春节时穿一天，之后新衣服就会束之衣橱，然后隔一两年就穿到海波身上。海磊平时没衣服穿，赵友奎又肥又大的旧衣，下摆裤腿一收，摇身一变成了海磊的衣服。

阳光黯淡下来，海磊抬头望，发现一片小灰云，像一片遮眼布挡住了太阳耀目的光辉。

“海磊——”薛心慧尖利地喊声，从前院传来，在阳光突然暗淡的这一刹那里，有种阴惨惨的感觉。

“走了，小白！”海磊站起来，并不作答，只对小白招手。小白好似听懂他的语言，紧跟着他，时而在前时而并行的跑起来。细碎而有节奏的铃铛声，并未带给海磊愉悦的享受，反而让他的心更加忐忑不安。

薛心慧站在院里，脸色黑里泛青，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她向夹道这边望着。那对燃烧着怒火的小眼睛，凌厉的转动，好像随时会喷出赤焰。

“海磊，茶几上十元钱是不是你拿走了？！”海磊身影刚一出现，薛心慧眼睛就直射出第一道烈焰，她不眨眼的盯住海磊的脸，好像要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没看到。”海磊被他盯得浑身如芒刺在背，扭转头，他眼光斜向窗上竹子图案的绿纱网。

“撒谎！我和你爸都没见，你再没见，那不是见了鬼吗？难道钱会自己长腿飞了不成？”薛心慧进一步威逼着，黑青色的脸上开始透出一片怒红。

“我真没见！”海磊转过头，真切着急的说。

“你敢撒谎？！”铁水瓢带着薛心慧的怒火飞来，海磊伶俐一闪，水瓢“啪”的一声落到院中的黄土地上。水瓢没有击中，薛心慧的怒火无法控制的爆发。敞篷边偎着一根槐木备用锨把，她一把抓起，狠劲向海磊轮来。海磊躲闪着，有一下落到他的肩膀上。火辣辣的痛楚，让他倒吸一口了冷气。他被激怒了，瞅准机会，一甩胳膊，木棍被他攥在手中。薛心慧举不起棍子，牙齿咬得咯咯响：“你个私孩子，翅膀硬了就管不了你是咋？松手！松手！”

海磊当然不会松手。被诬赖还要被强迫承认，他不能接受。眼睛圆瞪着，他紧抓住木棍不放。

“你们这是干什么？就不怕人笑话，啊？！”赵友奎出现在门口，他一把夺过木棍，右手伸到薛心慧面前：“呶！这不是你的十块钱？！”

薛心慧接过折叠成四折的十元钱，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你不是没拿吗，在哪儿看到的？”

“沙发上海敏的衣服下面，大概，是你扔衣服时带下去的。”赵友奎说。

薛心慧这才想起，在沙发缝扣子时，曾看到过这十元钱，当时想缝好扣子收起来的，结果见赵友奎从里屋出来，她一阵生气，把衣服一扔就给忘了。没想到，衣服一扔，把钱扫到沙发上去了！

“该干啥干啥去吧！”薛心慧面无表情说着，把钱装进口袋，并不看任何人，拧身进屋。赵友奎对海磊扬扬手，也进屋去了。

海磊站在院中，伸出一只瘦胳膊，咬着牙，气愤的晃了两下拳头。

十七

经过半月休整，赵友奎开始重新寻找人生的目标。从电视上看到大棚效益可观，他打定主意要入这一行。离赵家堡二十里地的三元朱村一带，大棚已有四、五年历史，他决定到那边去看看。

薛心慧对赵友奎的决定持怀疑态度。她说：“咱这儿没一个种棚的，万一弄不好，不仅赔钱，还让人笑话。”

赵友奎天性倔强，只要看上哪一门，就非学到手不可。小时喜欢毛笔字，在家没事就练，后来大姨不知从哪给他弄来一本字帖，上面柳、颜、魏、赵、正楷、行、草、各种体都有，他如获至宝，据此练习，二十几岁已写得一手好字。从二十年前到现在，每逢春节前，到他家求写对联的乡亲常会络绎不绝，而他每到年前则忙碌不已，晚上常常写到下半夜。他的这个爱好，至今还保留着，虽已没最初的热度，偶尔想起来，却还会拿起毛笔练一阵。

面对薛心慧的反对，赵友奎并不当回事，他微微一笑：“我只是去看看。”

骑上自行车，他向三元朱邻村——尚家村姑表哥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