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大妈这是‘贪亲忘了丑’啊!”赵友爱笑着说。然后冲屋里喊：“龙杰爸，来客人了！”

“哦，是谁呀？”从屋里走出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瘦高个，背稍有些弯。脸色很黑，和赵友爱形成鲜明对比。踏着拖鞋，左手夹一支香烟，见到海磊姥姥，他露出惊讶的微笑，：“呵呵，是大妈，快屋里坐！”

“他大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进屋，顾不得寒暄，海磊姥姥开门见山的，将海磊辍学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说完，她把身子倚到木椅后背上，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聚在眉宇间的忧愁，舒展开来，好似知道赵友爱准有办法。龙杰爸到另一间房里去了。赵友爱手中捏着衣服上的一枚纽扣，没有说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邻家院里哗哗的水龙头放水声，狗叫、鸡鸣，及邻居女人叱骂的声音，一起清晰地涌进耳内。阳光透过屋前的大梧桐树叶，落进屋内，斑斑驳驳的一片光影。光影随风晃动，望久了，令人眼花。薛心慧，自己真是错看她了！赵友爱摇着头，眼睛里腾起一小簇怒火。低低的，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铛”的一声响，屋里的两人一惊，同时抬头，望向墙上的老式挂钟：下午一点半。赵友爱吁出一口气：“大妈，这事不能这么办！我找他们去！”

“咱们不是要去城里吗？”穿戴一新的龙杰爸从里屋伸出头。

“那——从城里回来，我立马去。”

海磊姥姥见他们有事，不好耽搁人家，立即告辞。临走，她紧握住赵友爱的手道：“他大姑，这事，你就操心了！”

傍晚，赵友爱骑车来到了赵家堡。当她拐进村中小路时，远远地，一个熟悉的小身影，立刻闯入她的眼帘。小身影旁边，是一个比他高许多的沙堆。手里握一把铁锨，吃力的，他把沙堆上的沙子扬到铁筛上。赵友爱压抑了一下午的怒火，此时受到面前情景的撩拨，不受控制的熊熊燃烧起来。

她并未直奔小身影而去，却先拐进了赵友亮家。几分钟后，她和赵友亮一起走出来。

“海磊——”一声亲切而带着无限疼爱的呼唤，让海磊的心一暖。他把铁锨放下，转过那张满是汗水的小脸。顿时，那疲惫的小脸上，闪现出惊喜的微笑：“大姑！”

他大步迎上去，扑到赵友爱的怀里。赵友爱捧起海磊的小脸，用手帕轻轻给他擦着汗水。海磊在口袋里掏摸着，拿出一块干净的蓝格手帕，炫耀似地说：“大姑，我有手帕。是谷老师送我的。”

“谷老师真好！”说着这句话，赵友爱心内一酸，眼圈红了。转过脸，她用手背擦着眼角，然后笑对海磊说：“海磊呀，走，咱们家去歇歇！”

拉起海磊的小手，还未迈步，只听海磊“哎哟”一声，赵友爱赶紧问：“怎了，海磊？”

“妈说了，天没黑透不能回家。要是现在回去，晚上就不准吃饭。”海磊低声说。

“什么？！”赵友爱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全身的血都沸滚起来。而在她的愤怒上再添一瓢油的，是海磊的两只手上，全是磨出的大水泡，有几个已磨破，向外洇着血水。

心疼和愤怒，把赵友爱白净的面皮浸染红了，此时此刻，她真想拉起这个可怜的孩子回自己的家，不让他再在这儿受苦。

一阵嬉笑声从院门处传出，赵友奎搬一个铁筛网在前，海敏拿铁锨、海波拿根支撑筛网的木棍跟在后，三人说笑着走出来。

“我拿不动了！”海波在门边叫着，只听“咣当”一声，木棍落地了。

“让你别拿你偏拿，没伤着吧？”是薛心慧心疼的声音，然后又是埋怨的话语：“友奎，你也不拦着点，这要是戳进刺去——”

赵友奎来到门边，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和哥哥，特别是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没等他说话，薛心慧拿着木棍来到了院门边。瞥到外边情景，她微微一怔，刹住了后面的话。飞快的，换上热情的笑容，她说：“大姐来了呀！在外边站着干啥，快来家坐。我这就做饭去，今晚你和大哥都在这吃。”

赵友爱和赵友亮都没接话。难堪的沉默。赵友奎仿佛无法忍受这沉默似地，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姐，哥，有……什么事，咱们家……家去说吧。”

赵友爱默不作声的拥着海磊，和赵有亮一起进了赵友奎家。

屋里的气氛十分紧张。交涉更是棘手。赵友爱使出浑身解数，赵友亮也在旁边不时帮腔，可是在海磊上学的问题上，薛心慧就是不松口，并且老是那句话：“上也白上！学习不好，白费钱！”

在薛心慧那“你说社么都无所谓，海磊就是不能再上学的”态度刺激下，赵友爱一直硬压着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子，脸红脖粗的大声说：“好，既然这样，我把海磊带回去养，这样总行了吧？”

可是这样也不行。现在，海磊就像薛心慧的仆人，她想做什么事，只要喊海磊一声就好。海磊没来时，虽说过的不错，但比起现在，可真没的比。如果海磊走了，谁又来听她的指挥呢？

薛心慧冷笑一声：“大姐，你让我们养海磊，我们养了。现在不让我们养，我们就不养？反反复复的，你到底要怎样？我跟友奎也不是小孩，既然当初我们答应养海磊，告诉你，大姐，你就别再来干涉！海磊，我们养定了！”

说完，她霜着脸站起来：“天不早了，我做饭去！”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赵友爱“腾”的站起来：“友亮，人家不欢迎咱们，咱还赖在这儿干啥，走！”

“大姐，你和大哥吃完饭再走吧！”赵友奎挽留着，想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矛盾：“心慧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时她对海磊挺——”

“真不愧是一对好夫妻！”赵友爱猛打断赵友奎的话，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十二

辍学在家的海磊，每日总有干不完的活计。他越来越怕薛心慧了。因为稍不如意，她就会对他非打即骂。

初辍学那段日子，海磊干活总是麻麻利利，中间不休息。他以为干完一项活，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但后来他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如此简单。只要干完一项活计，没等喘口匀气，另一项活计马上就会接踵而至。海磊变得磨蹭疲沓起来。而这，又成为薛心慧找茬的借口。只要心情不好或看他不顺眼，骂两句是轻，往往是身边抓着什么，拿过来就会扑打他几下子。在这个没有温情的家里，海磊对生活几乎完全绝望了。

幸而有谷晓光的那块手帕，时时伴着他，心情不好时，他会把手帕放到鼻子上闻闻，手帕上淡淡的肥皂味，会让他忆起谷老师那张俊朗帅气的脸。晚上，累了一天的他疲乏的躺到床上，枕边的那本字典，则会把他带进另一个无忧的世界。平日晚上，薛心慧是不准海磊开灯的，嫌费电，虽然她住的屋子里灯火通明。但海磊一般躺到床上时，全家人已进入梦乡，他可以放心的，无拘无束的，在一个人的世界自在一会儿。

翻开字典第一页，空白处有一棵蜡笔画的向日葵，它笔直挺着身子，对着头上的太阳公公微笑。是同桌梅朵的手笔。

她是班里的小画家，很有绘画天赋。在她的课本和笔记本上，随时都可以见到漂亮而美丽的图画。有时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动物，有时是一朵花，或者是一个小人儿。同学中很多人的本子或者课本上，都有她的手笔。他和梅朵虽是同桌，却从未跟她要过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