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人点中要穴，赵友奎顿时蔫下来，一声不吭了。
其实海磊的新衣是赵有爱年前给他做的，海磊只穿了五天。初六，薛心慧要他把新衣服换下来，说等上学时再穿。对薛心慧，海磊总有种惧怕的感觉，顺从的，他把衣服换下来。薛心慧借口替他收着，把新衣拿走了。当时，海磊看到仍穿着新衣玩耍的弟弟妹妹，又难过又艳羡。但他转念一想，这些天新衣服放起来，开学时会比他们的都新！心中释然，他的小脸上又有了淡淡的阳光。然而，谁想到后母现在又找这样的理由！他别无选择，只能穿旧衣来上学。想到这，他抬起头，讲台上，满面皱纹的的女数学老师正讲得起劲，那张脸渐渐幻化成薛心慧的长脸，海磊眉峰微皱，嘴唇紧闭，目不转睛望着前面，那对异常明亮的大眼睛里，隐隐有一小团怨愤的火光在闪烁。
课间，同学们大都跑到校园做游戏，梅朵拉朱茵出去之前，对后桌的大勇和志鹏他们两个，悄悄指一下海磊，又指指校园，暗示他们带海磊出去玩。志鹏和大勇立刻心知肚明。于是志鹏叫海磊出去，可是海磊毫无兴趣的摇头，而且神色萎靡的趴到桌子上。
“赵海磊，你姐姐找你！”教室门外嬉戏的一个男生，在窗口粗着喉咙喊了一声，又转身跑开去。
“海磊！”一个温婉熟悉的声音，在海磊身边响起来。海磊慢慢抬头，先看到一件绿上衣，眼光上抬，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恰垂在绿衣那几朵红毛线花旁，呈现一种鲜明的视觉美感。然后，他看到一张皮肤白皙的瓜子脸，湖水似地大眼里流露出关切、紧张和疑问。没错，是姐姐海晴！
两人眼光相遇，海晴举起一个纸包，在海磊眼前晃晃，嘴角轻轻上翘，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猜猜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若在往常，海磊一定会惊喜的跳起来，抢过纸包，迫不及待的打开，看看是什么。但此刻，海磊只是无精打采的直起身子，眼光呆望着窗外，没有接话。面前一身新衣的姐姐，也让他心里酸溜溜的，一丝幽怨在他心里升腾：姥爷、姥姥为何不把他接家去住呀！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刚好落到姐姐海晴的后背上，只因一步之遥，海磊就处在教室的暗影里！
海晴虽明显感到弟弟不高兴，但她却不知是何原因。弟弟在后妈家不顺的生活，她知道一些，是姥姥吃饭时唠叨出来的。
“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她想。顺着弟弟的眼光，她看到的是一个个衣着新鲜的身影，再转回目光看弟弟，她明白了。
“海磊，”她温柔的轻问：“是因为什么呀？这么不高兴？”
“唉！”烦躁的叹一口气，海磊扯起旧衣下摆，眼光像利剑般盯住海晴：“姐，你是真没看到还是在装？你们——穿的可都是新衣服！”
听出话里有刺，海晴白皙的脸庞上，腾地红起两朵花。同时她立刻确定弟弟没穿新衣，一定是后妈的原因。
“回去，我让姥姥再给你做一身新的！”想了想，她眼前一亮，想出一个补救的好办法。
“不用！”海磊硬邦邦回道：“姐，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这话像刀子，扎到海晴心上，她的眼圈红了。泪珠在眼里滚动，她感到委屈。把纸包放到课桌上，她飞跑出三年级教室。
海晴含泪离去的一刹，海磊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衣服的事情关姐姐什么事？她是给自己送好吃的来的！海磊慢慢打开纸包，两个圆形的，香喷喷的桃酥，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睛模糊了……
谷晓光自踏进教室，微笑向全班扫了一眼起，就发现海磊情绪不高，直觉告诉他，海磊肯定遇到了问题。非常怜惜的，他向海磊多望了几眼。一丝痛楚，从他心内穿过。对海磊的处境，他同情却无能为力，只能给他一些精神的安慰和鼓励。但随着两人交往的加深，他们的关系表面是师生，内心却实如亲密的朋友。因此，当看到海磊神情郁郁时，他心内出现痛楚的感觉，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节课，谷晓光教唱《让我们荡起双桨》。他的声音温暖醇厚，跟女声版《让我们荡起双桨》，感觉完全不一样，别有一番味道。
优美的歌声在海磊耳边荡漾，渐渐地，他攒紧的眉头舒开了，烦恼，仿佛被歌声荡涤干净，直起身子，他大声唱起来……
海磊的变化，没有逃过谷晓光的眼睛。打着拍子，领唱着，他心中却默默地想，课后，定要同海磊谈谈，把他心中包袱卸下来……
十
春末的一天，天气异常的闷。没有一丝风，灰云挤满天空，呆滞滞的。太阳像累着了，一整天都没见影子。下午落了一阵急雨，路上坑洼中的雨水和树下的槐叶槐花，就是这场狂风骤雨留下的印记。
空气非常潮湿，身穿白t恤牛仔裤的谷晓光，低头走在通往赵家堡村后的路上。他感觉衣服像汗湿过，很不舒服。想到将要去的那个地方，空气仿佛有些窒息了。深深地，他呼出一口浊气，再吸气，只感槐香沁入肺腑，抬头用目光搜索，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满树是串串的白花儿。尽管经受了一场狂风暴雨，那些白花却依然灿烂的绽放枝头，远远望去，像一簇簇晶莹的春雪，散落在嫩黄的新叶中间。或许是带着点点水珠的缘故，这些花儿既有少女的纯洁，又平添出一份娇羞的，惹人爱怜的情态。望着望着，他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一些。现在，他已经快走到村子最西面了。
突然，他不小心滑了一跤，差点摔倒。等他站稳脚跟预备继续他的行程时，路边一棵槐苗蓦地跳入他的眼帘：拇指般粗的细树苗，倾斜着身子，有一米多高，枝叶倒挺茂盛。一块白色光滑的大石，压住它身体下半部分。石头不远处，有个已被浅浅填起的树坑儿，在那里，显然曾有一棵被伐倒并挖出树根的槐树。石边的小槐苗，不用说，是它延伸到别处的根，是伐倒的槐树的后代。
虽然树苗被压住下半部分，但它依旧顽强的伸展着身子，给这个世界增添了一抹新绿。在这自然顽强的生命力面前，他被深深的震撼了。停下来，不由自主的，他多瞅了几眼。脑膜上浮过一些模糊的意念，当海磊这个名字出现时，仿佛突然惊醒，他记起了此行的目的。
前面再走十来步，就是村末一排最西面的人家。黑漆的木门上，没有对联的痕迹，只有两张因风吹雨淋而变得斑驳的长方形的白纸。这，就是他的目的地。
两扇黑门紧掩着，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炊烟，正从西面的敞篷中徐徐冒出来。抬起胳膊，谷晓光瞅一眼腕上的手表，五点半。已经五点半了呀！孩子们放学后，他简单收拾一下就往这边赶，路滑泥泞，他走得慢，但想不到已过了半个小时。黑色的皮鞋周围，有许多黄泥粘在上面。他把鞋底蹭到墙边一块半头砖上，用力刮两脚，这才重重叩一下拧�
“海磊！海磊！海磊在家么？”
大门吱呀一声，一个娃娃脸、短鼻子、留着蘑菇短发的小姑娘，出现在黑门中间。另有半张脸，贴在小姑娘肩后，是好奇探视的，胖嘟嘟的半张小脸。门开的瞬间，女孩露出惊讶的神色：“呀！是谷老师！”
“妈，谷老师来了！”女孩对着屋内喊一声，又转头笑着说：“快进来吧，谷老师。”
探视的小身影飞跑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