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去厕所，看到许多同学往一簇人那儿跑，他远远瞟了两眼。因最不爱凑群起哄，并没过去。从厕所出来，遇见满脸焦急的赵志鹏。抓住海磊胳膊，手指那个人圈，他附耳低语了几句。海磊一面听，脸色慢慢变了。三脚两步跑到人圈边，他正听到男孩要教训海波，情急之下先喊了一声。
“哟呵，又来一个！”男孩转过身来：“你谁呀？”
“我，赵海波的哥哥！”海磊挺直胸膛声若洪钟的答道。
“怎么，看我修理你弟弟不舍得吧？”高个男孩故意哆嗦着一根腿，摆出一副谁来都不怕的神色：“那就让他赶紧认错，只要他认错，我保证既往不咎！”
“好，一言为定！”海磊走到海波身边，弯下身子，趴在海波耳边轻轻低语，海波脸上倔强的神色渐渐变成愧疚的深红，瞥一眼高个男孩，他点了点头。海磊直起身子，微微一笑，头一摆，拉起海波的手就走。高个男孩莫名其妙的，紧跟其后。
人群簇拥着他们来到了育红班（幼儿班）。因为是课间，教室里同学不多，稀稀拉拉几个小孩子，四散分布在教室里。海波径直走到南排课桌中间，对一个正在画画的小女孩说：“花柔柔，对不起，昨天都是我不对。”
“没关系！”花柔柔抬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太阳穿过乌云，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教室里顿时一片明亮。一阵微风从窗外吹来，清凉的感觉瞬间传遍了每个人全身。
事情这么快解决，出乎围观者们的意料。他们有见事情圆满解决笑着走开的，有遗憾没出现打架场面，失望摇头跑开的，总之，一会儿人都散了。而恰在此时，上课铃声不早不晚的响了。高个男孩拍拍海磊肩膀，相视一笑，一同跑回各自的教室。
赵友奎家饭桌上，海敏成了焦点。两眼闪着光，她清脆的声音开始在屋里响起。为增加效果，故意吊起听者的胃口，她把海波的处境描述的惊险之极。然后，重彩笔墨的，将海磊怎样在紧要关头出现，怎样几句耳语把一场风波化为乌有，绘声绘色，如同说书般，一一讲来。一家人，除去海磊和海波低了头，赵友奎和薛心慧都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却心惊胆战的听。
薛心慧两颊的雀斑变成青紫色。握住海波的小手，她咬牙切齿道：“如果有人敢碰你一根汗毛，海波，回来跟妈说，妈绝饶不了他！”
见母亲如此关注自己，海波赶紧点头。
“海磊做得不错！”赵友奎的眼里闪着赞赏的光芒，在他看来，能将一场风波这样化解，是最好的解决途径。
“咱们孩子这样做小伏低的，不被人欺负才怪呢！”薛心慧撇着嘴，完全不赞同赵友奎的观点。
薛心慧有护犊子的毛病，赵友奎非常清楚。他本想说，小孩子矛盾，大人最好别乱掺和，弄不会好会演变成两个家庭之间的战争。但他见薛心慧脸色铁青，小眼冒火，便咽下了后面的话。海敏跟爸爸观点一致，觉得哥哥做得很好。为此，她甚至有点崇拜哥哥。海波揣测着妈妈的话，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自己此后再也不用怕什么人了，一切有妈妈给他撑腰！本来对哥哥产生的那丝好感，现在在妈妈宽大羽翼的笼罩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内高兴，不时把微笑的目光投向身边的母亲。
一阵沉默。风吹树叶的声音，母鸡下蛋的咕咕声，卖豆腐老人苍老悠长的喊声，清晰的传进耳中来。小白在餐桌下，用劲的嚼着一根鸡骨，铃铛，偶尔的，会响一两声。
海磊静静听完父亲后母的议论，自始至终没讲一句话。他知道后母并不满意自己今天的做法，但要他以暴制暴，他做不来。奶奶从小就跟他说“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事事论理，是他在奶奶那儿学到的人生第一课。
八
寒冷的冬日，太阳早不见了踪迹。呼呼的西北风，像小刀子一样刮着。西天是一片晕开的淡黑色，像水墨画里大笔挥就的墨彩。
常言说：“太阳倒照，照的猫尿尿。”是说夕阳落山时，如果阳光好，第二日一准是大晴天。看今晚西天的状况，明儿不会是什么好天气。
这是期末试卷发下的那天傍晚。
赵友奎下班回来，这一家人也就开饭了。海敏喜不自禁的告诉父亲，自己这次又是双百。这可是一个好消息！喜笑颜开的赵友奎，和薛心慧轮流表扬了女儿一番。并承诺给女儿买个礼物，以资奖励。海磊低头，慢慢喝着米汤。
“喝汤别出那么大响声！”一声严厉的呵斥，令海磊全身一震，拿碗的手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汤，差点洒出来。其实，海磊并没弄出什么声响，但是，他也并未想去辨解，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场白，下面，该轮到他出场了。果然，父亲温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海磊，你考了多少分呢？”
海磊低着头，轻轻放下碗，左手食指有些颤抖的在鼻头上紧张抚摸着，用劲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脸上滚烫，像着了火。
他考了多少呢？门门功课都是刚及格，该怎样说？
自从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之后，海磊的心理受到极大的创伤。当这创伤还撕裂着在淌血时，海磊来到父亲家里。在这儿，不但没人帮他疗伤抚慰，甚至，因为环境的改变，以及薛心慧的冷待，令海磊受伤的心更是雪上加霜。奶奶在时，海磊是活泼可爱的一个孩子，来到父亲家后，海磊越来越沉默，身子也越来越卑缩，现在饭桌上的海磊，看上去十足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在学校里，他会活泼一些，又跟同龄孩子变得一样了。可是他的内心，在静下来的时候，总像有一只虫在上面噬咬着。
由于这些原因，海磊上课经常走神，有时会沉浸在从前的时光中难以自拔，有时则想起现在的境况萎靡消沉。老师讲课他很少听到，尽管他看上去是那么聚精会神。有次语文老师提问海磊，连叫三次，海磊都未听到，最后还是同桌江梅朵用胳膊肘推他一下，他才猛然梦中惊醒般，浑身一跳，“腾”地站起来。脸又涨又热，他，回答不出问题。
老师并未为难他，只说“以后上课要认真听讲，坐下吧！”，然后继续提问别的同学。老师的话让海磊心头一震，他暗下决心，以后定要认真听讲。但是，再上课，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学习成绩也就一落千丈。
期中考试之后，海磊的班主任谷晓光，也就是他的语文老师，在大课间把他带到校园南边的杨树林里，预备好好跟他谈一谈。
谷晓光只有21岁，中专毕业却已三年，在教师队伍中，算是非常年轻的老师。鹰钩鼻子，眼珠有些黄，乍看很像混血儿。他的脸上总带着微笑，像春风一样温和，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从别的同学那儿，他了解到海磊的一些情况，因此在树林中站定后，他笔直的身子靠在一棵高大粗壮的杨树上，开门见山对海磊道：“海磊，这次没考好不要紧，只要努力，下次肯定会有进步。你奶奶，我想——她准定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希望孙子给她挣脸，有出息，你说是不是？”
海磊一直低着头，左手食指不断在鼻头上摸着，右手扶住一棵杨树，两只脚则不断轮流踢着身边一棵杂草。他以为老师会狠狠批他一顿。谷老师，带着惯有的微笑，不仅一点没发火，还亲切温和的提到他最亲的人，海磊被感动了。抬起婆娑的泪眼，他问：“谷老师，我奶奶¬——如果我好好学习，她会知道吗？”
“当然了，”谷晓光肯定的点着头：“听说，人死了，会飞到天上去，成为一颗有灵性的星星。你奶奶，当然会知道的。”
“那我，好好学习！”海磊眼中闪着晶亮的泪花儿：“不信，咱们拉钩！”